当史实被过度散漫记述时,惨痛将被稀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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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有一本史料的研究专著会因其轻松的笔法而令我如此不堪忍受。特别是关于受迫害的犹太人。我始终不明白,巴尔特·范埃斯笔下的犹太女孩承受着的巨大内心伤痛,却会被他以近乎散记的文法,散漫的笔调以及太多与主旨毫不相关的抒情来呈现的。作者为何要不厌其烦地对历史发生地的现今景物刻意描绘,而且时不时迸发个人的观感,难道这是睹物思人,追思历史的方式?作者还喜欢生硬地把现今生活(作者个人的生活体验)插入史实的写作,让全书整体注水、逻辑结构被碎片化、让叙述散乱、使故事和人物命运在繁琐的唠唠叨叨中让人生厌而趋于冷漠。而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感的抒发,让读者对历史和作者笔下的人物的严肃性、真实性产生疑虑,而且也使惨痛的史实被稀释掉血色,流于平淡。
作者选取的主人公是一位当时只有9岁(离开父母时还不到9岁)的犹太女孩利恩。而之所以选利恩来成书,是因为利恩与作者的家族有关。以拥有这层关系的人物来挖掘二战期间荷兰犹太人的悲惨命运,可想而知会掺杂多少个人情感与倾向,以此作出的史实研究和分析判断又有多大的权威性、严肃性与可信度!回到故事中,第二次世界大战纳粹的魔爪伸向了荷兰,“务实的”荷兰人对德国人追捕犹太人采取的态度是纵容且任之为所欲为。为了躲避纳粹,利恩被父母交付给地下抵抗组织中的寄宿家庭保护。此时她九岁的生日还未到,就离别了父母和亲友去往他乡避难,而此别竟成了永别。书中记载,利恩的母亲和外祖母,手拉着手,在与她分别4个月后在奥斯维辛“一同赴死”。利恩的父亲也于与女儿分别的6个月后被杀害。利恩一开始被送到多德雷赫特作者范埃斯的祖父母家,也是保护小利恩最久的家庭。不满九岁与父母离别进入一个陌生的家庭,对利恩来说应该是孤单与凄苦的,但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几近舒心的童年。作者告诉我们,“姨妈”(新家庭里的妈妈)“并不经常亲吻或者拥抱她,也很少表达爱意,但她确实给人一种安心感”;而姨夫的出场印象只是一些形容词:相当严厉、身上带着锐气,但也有一股威严、他永远诚实,有自己的原则,而且言出必行。或许这与他的抵抗人士身份有关,但作者如此先入为主的铺垫,恐怕是为后面发生的不堪一幕背书。利恩开始是惬意的,不仅仅是衣食无忧和家庭里的小伙伴,而且还有学上,有充足的与小伙伴玩耍的时间和非常有趣的游戏,还可以去城外乡村的祖父母(收养家庭的)家尽享休闲。如果说九岁的孩子有痛苦的话,就是利恩对父母亲人的思念。在利恩九岁生日时,当她读到妈妈的来信后,她开始嚎啕大哭。姨妈陪着她一起哭,“当她们一起哭的时候,利恩紧紧地抱着这个温暖强壮的女人,失落的情绪中融入了一种新的感情——爱”。如果抽掉当时的历史背景,利恩的故事放在哪个时代都不能称之为苦难。对利恩来说,苦难是在她11岁时被强奸。那时,她正在木讷科姆另一个家庭中寄养避难。而当她重新回到多德雷赫特范埃斯家后,把姨妈、姨夫叫做妈妈、爸爸时,利恩又差点被“爸爸”奸污(作者先前的铺垫就是为了掩饰这段丑陋吧)。而真真正正的苦难却是在她成人之后,在新婚燕尔、家庭美满之时。压抑在心中的难以忍受的痛苦在最幸福之时爆发……这不仅导致了利恩离婚,也成为与其范埃斯家彻底决裂的开始。这样一个令人感慨万分的故事,让作者讲出来却零零碎碎、絮絮叨叨,被利恩遭遇引发的情感波动也会时断时续、哭笑不得。巴尔特·范埃斯的随性之笔,只能见仁见智。
巴尔特·范埃斯在书中(书信)自称自己撰写的是学术著作,又称“此书是一本关于家庭的著作”,我以为,其学术方面的严谨性较差。这里没有史料的论证,也缺乏有必要的实证,他所依靠的绝大部分是利恩的回忆以及周围人简单的观感。虽然也数次进入档案馆、图书馆查证资料,但因其较为狭窄的视野和主题,必然导致对史料的选取带有选择性,也就显示其写作内容的淡泊。为了使自己的著述显得厚重,就不得不掺杂那些文不对题、与叙事基本无关的赘述和漫笔。寻访故地,用红灯区的描写引申出荷兰人的“务实”尚能理解,大段大段的夜店经历,是在作今夕对比吗?这种看似无意的反差对比,再加上极具个人色彩的体验,在史实写作中恰恰显得牵强与做作。巴尔特·范埃斯如果是在提醒后世的反思,但缺乏一定的揭露。反面人物仅有少数几个,所描述的罪行也着墨不多。他提到了多德雷赫特的3个警察,这些人的暴行本该在史料的基础上加以揭露,但作者却以荷兰小说引入,并不厌其烦地描述小说的内容。他虽然提到在档案馆打开了“更多的盒子”,有数百分证言,但又开始分析埃弗斯(其中的一名警察)的经历,引用的几段证人证言也是追捕犹太人的过程,除了埃弗斯强奸犹太女孩乐趣之外,那些泛泛之词很难引发愤恨。作者自己倒是在此时想起了自己的妻儿……联想起重聚、孩子认出母亲的笑脸等等。把个人的情感穿插进行文,不是不可以,但于交代史实中则有诱导读者之嫌,这不仅会剥夺读者自己的判断,也间接地减弱了史料的严肃性。总感觉巴尔特·范埃斯像一个网红,生怕减少了流量,而时不时地让自己在别人的故事中现身。作者还善意随感而发,进图书馆议论管理员、上公路议论火车、见亲戚议论各自的生活、出行议论周围的景色、见到渡船也能替利恩联想迎风出海的样子,甚至连历史人物开车打火的细节也绘声绘色。只有这次,我开始对用文学化的语言来叙述历史感到厌恶,历史怎能变得如此轻佻了。为了更有效地复盘全书,为撰写书评而重读,我不得不用铅笔划掉或打叉整页或大段大段的闲散性文字。窃以为起码要压缩三分之一的文字,此书才会更完整、更充实,也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