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之为小丑

在读这本《致命玩笑》前，我先看了菲尼克斯主演的电影版《小丑》。老实说，我对电影版非常失望，那时我在心里暗自用电影《小丑》对比类似题材的《偷自行车的人》《切腹》《寄生虫》以及诺兰的《黑暗骑士》，以为实在差的太远，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菲尼克斯的演技自然无可挑剔，摄影剪辑音乐也都属上乘，剧情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直到后来读了这本《致命玩笑》，我才想明白电影《小丑》究竟差在哪里——只能说阿兰摩尔不愧为最顶级的漫画编剧，能在如此短的篇幅内给出如此出色的一个小丑起源故事。

与电影版相同，《致命玩笑》里的小丑也是一个失败的喜剧演员。这是电影致敬漫画的地方。但此后便大相径庭。《致命玩笑》中小丑有一个爱她的妻子，他们过着紧巴巴的日子。但是小丑的喜剧事业彻底失败，而妻子正怀着孕，他们连奶粉钱都凑不足。危机之下小丑决定铤而走险，帮一个小偷集团带路望风来赚些外快，可就在即将行动时，警察找上他，说他妻子因为热奶器漏电意外去世了。小丑失魂落魄，只想立刻赶去殡仪馆，而小偷集团逼着小丑继续完成任务，但他们的第一趟活就碰上了蝙蝠侠。初次犯罪的小丑被吓破了胆，失足掉进一个化学废液池毁了容，经受了亲人离世、被逼犯罪和化学腐蚀的巨大痛苦后，小丑彻底陷入疯狂。

《致命玩笑》的起源故事最出色的地方在于，小丑变成小丑不是任何人的错。小丑自己没错，因为吃不上饭而违法，大多数人都能理解（更何况他只是帮带路望风放没做什么伤害人的事）。蝙蝠侠没错，他在打击犯罪，还从警察的枪弹下保护了小丑，小丑是自己失足掉进染料池的。警察没错，反倒是他们第一时间发现了小丑妻子的意外，并保护了现场。小偷集团没错，已经知道犯罪计划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放走？更何况后面警察也让他们付出了代价。哥谭市民没错，小丑的喜剧表演就是不怎么样，大家难道没权利不喜欢？甚至家电制造商也没错，他们生产的热奶器漏电率只有百万分之一，只不过这个“一”恰好落到了小丑妻子头上。

但是所有人都没做错，小丑却失去了一切。这才是最荒诞的地方，这才是让小丑疯狂的根源——他甚至没法因为自己的遭遇去恨任何人，他只能归咎于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疯狂这么不讲道理。所以他也疯了，既然世界的本质是如此不讲道理，那就用不讲道理的犯罪去回应这个世界吧。小丑从此成了小丑。

而《小丑》电影是怎么处理的呢？电影里有明确的“坏人”——成天臆想的小丑妈，势利自私的主持人，高傲冷漠的老韦恩，以及窝囊没用的小丑自己。所以小丑最后满怀愤怒向这些人复仇，但这只是让他成为了一个底层犯罪者，一个报复社会的人，完全没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变成小丑。电影最失败的地方就是，它把小丑的犯罪理解为报复社会。真这样蝙蝠侠至于为小丑花那么大心思？小丑的犯罪根本不是为了报复任何人，他只是认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疯的，所以他要用疯去回敬疯。而蝙蝠侠没法证明小丑错了，甚至蝙蝠侠内心深处也认同小丑的看法。所以小丑才是一个和蝙蝠侠对等的角色，蝙蝠侠才拿小丑没办法。

《致命玩笑》中，小丑想证明自己不是孤独的，任何人经历过自己的遭遇，都会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所以他绑架的戈登探长，把他女儿打成残疾并拍下裸照，想让探长也发疯。但这其实没用，因为探长明确知道自己的一切遭遇都是因为小丑。小丑疯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落到这步田地该怪谁，而探长知道，所以探长不会疯。但小丑的真实目的也并不是为了逼疯探长，他是想引出蝙蝠侠。

蝙蝠侠才是他的同类。

所以，当蝙蝠侠和小丑说，自己可以帮他，可以教他如何克制自己内心的疯狂，让他恢复正常生活时，小丑给蝙蝠侠讲了那个后来无比著名的笑话:

疯人院里有两个疯子，有一天，他们不想在疯人院待了，便相约逃走。晚上，二人来到疯人院楼顶，楼顶很高，与边上的楼隔着一条不宽的间隙，只要跳过去就能获得自由。一个疯子轻而易举跳了过去，招呼他的朋友，可他的朋友却不敢跳。

第一个疯子于是说:“嗨，我有一个注意，我带着手电筒呢，我用它照亮楼之间的窄隙，你顺着手电筒的光柱爬过来就行。”

可是他的朋友摇了摇头回答“你当我是疯子吗？要是我爬到一半，你把手电筒关掉怎么办？”

这个笑话的关键其实在于:蝙蝠侠虽然跳出了精神病院，可他依然是那个觉得手电筒光可以爬的疯子。蝙蝠侠和小丑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只不过蝙蝠侠愿意遵守社会规则，所以大家不把他当成疯子而已。他最多只能教小丑怎么伪装成一个正常人，而这是帮不到小丑的，甚至蝙蝠侠自己，都越来越接近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