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版《徐霞客游记》——《夏日走过山间》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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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录
“在科尔特维尔附近一片浓密的柏枝梅丛下,我找到了一株漂亮的仙灯百合(Calochortus albus ),它的旁边还生长着智利铁线蕨(Adiantum chilense )。仙灯百合的花瓣呈白色,内侧基部轻染淡紫,令人惊艳。它无瑕如冰晶,好比植物中受万众爱戴的圣人,每一次目睹,都更觉纯净。”
“下午时分,我们经过一片丰茂的草场。草场四周是高大的松树,大多是笔直的西黄松,也有几株伟岸的糖松夹杂其间。糖松的羽状枝干冲出丛林冠盖,恣意伸展,与周围其他树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非常壮观。它的球果长约38~50厘米,吊在梢头像流苏一般飘摇晃荡,看着分外漂亮。”
“树荫之下,纤细的松针和硕大的球果铺成了美丽的厚垫,裸露在地面的树根旁堆积着松果鳞片、翅果和果壳,那儿是松鼠们的美食天堂。松鼠按球果螺旋状的排列顺序从底部往上剥鳞片,每个鳞片底部有两粒松子,一个球果就有一两百颗,足够饱餐一顿了。享受西黄松和大部分其他种属松树的松子时,道氏红松鼠(Douglas squirrel)的办法是将松果底部朝上放在地上,然后缓缓转圈直至开裂,大约是出于安全考虑,它们进食时通常都背靠着树干。奇怪的是,它们从来不会让树胶弄脏身体,爪子和胡须也能保持整洁,就连吃剩下的果壳堆都干干净净,色泽漂亮。”
“我们位于靠近默塞德河的北岔口,晚风在讲述高山上的故事,描绘着那里的冰泉和花园、森林和树丛,就连那里的地形也通过音调一一道来。低地的尘霾已经被我们踩在脚下,这里的星辰就像夜空中绽放的不败百合,分外璀璨。清晰可见的地平线上宝塔形的松树排列成墙,棵棵相连,绵延不绝。那一定是某种符号吧,是神用阳光书写出的象形文字。我何时才能读懂它们!”
“正午前,我们穿过了鲍尔洞(Bower Cave)。那儿就像一座好玩的大理石殿堂,既不阴暗,也不潮湿,从南面宽敞的洞口洒进阳光,把里面照得十分明亮。洞里有个清澈美丽的深潭,青苔遍布的岸边有俄勒冈槭(broad-leaved maple)环绕。这一切都出现在地面以下,就连在大部分地区都洞穴密布的肯塔基州我都没见过这样的景观。这处地下奇景位于一条据说从南到北贯穿整个山系的大理石带上。这条带上还有许多洞穴,但据我所知没有一个像它这样,既拥有外界的光照和植被,又拥有晶莹剔透的地下世界。一个法国人最早宣称了所有权,他修了栅栏,上了锁,在潭中放上小船,在青苔岸上的槭树下摆放好座椅,然后向每位游人收取一美元门票。由于正处一条通往约塞米蒂谷的路线上,夏日旅游季有不少游人前来,他们将这里看作是约塞米蒂奇观周边有意思的附加景点。”
“他们在丛林中冒险,在岩石里淘金,强健与豪情在空气中挥洒,无论什么天气,天空的色彩和云朵变幻总能令人心潮澎湃。”
“熊出没的地点根据季节的推移各不相同——春季和初夏,它们要么在溪水旁的空地和土壤柔软的地方享用青草、苜蓿和羽扇豆(lupines,又名鲁冰花),要么在干爽的草地上大吃草莓;到了夏末,它们转移到干旱的山脊,一屁股坐在地上,用爪子拉下硕果累累的枝条,尽情饱餐熊果(manzanita berries),吃熊果时,它们将两只前爪抱在一起就可以捋下满满一口,浑然不觉里面会混杂不少树叶和细枝条;盛夏季节,它们会躲在松树下啃食松鼠们吃剩的松果,或是爬到树上去咬断或直接把结满松果的树枝折下来;等到晚秋,橡子熟了,风景如画的峡谷平原上的加州黑栎树林就成了大熊们最热爱的觅食地。”
“昨晚我们置身于群山中心睡得太沉了,在苍木星辰下,还有瀑布的轰鸣和万千舒缓的甜蜜低语交织在耳边催眠。这是我们真正过上山居生活的第一天,温暖、平静、晴空无云,天地多么广袤无垠,多么安详而野性!我几乎想不起来这一天是如何开始的。春天沿着河、越过山,在大地上、在天空下,欢欣鼓舞地创造新的生命、新的美,铺排出一片欣欣向荣,锦绣灿烂——雏鸟藏在巢中,新羽展翅翱翔,处处都有嫩叶舒展,娇花绽放,一切都流淌着光,散发着喜悦的气息。”
“凸出的岩石上,一簇簇莎草(sedge)刺破水流,意趣横生。它们细长而有弹性的叶子划出优美的弧线垂向四面,最长的几条叶尖浸入水中,在被凸岩割开的水流上划出更为细致的线条,在莎草的映衬下,欢畅的流水显得美极了!妙处还不尽于此,有些圆滑的岩岛上还生长着雨伞草(darmera peltata),它们牢牢扎根在石头上,伸展着小伞一般的宽圆叶片,有的长成艳丽的一丛,有的则遮盖在莎草之上。这种雨伞草开紫色的花,有高挑的总状花序,先开花后长叶,肥壮的肉质根紧紧扎在岩石的裂缝和空洞中,使得植株能经受住时常发生的洪水冲击。在这条冰凉清澈的小河最有意境的一段,大自然选择了如此耀眼的一个物种来妆点,真是锦上添花。营地附近的树弯弯地盖在河面上,从此岸到彼岸构筑出一条绿荫隧道。柔和的日光筛下来,青春的河流在这条隧道中唱着歌,闪着光,如同一个欢快的生灵。”
“天气太好了!天堂也不过如此。山风那么轻柔,这些静谧轻缓的气流简直不该被叫做风,它们更像是大自然的呼吸,在所有生灵耳旁轻声抚慰。营地所在的小树林里连树梢都纹丝不动,大部分时候即便是叶片也静悄悄的,就连那些梗茎修长,哪怕是一缕微风也能随时感知的百合花也没有一朵在摇曳。这些百合的花冠华丽至极,有些大得能当孩童的帽子。我给它们画了几张素描,描绘它每一片宽大光亮的轮生叶片和优雅卷曲、斑点缀饰的花瓣让人沉浸在快乐中。”
“那些珍珠般的云朵美极了,与下面挺拔的山岩相得益彰。它们是天上的群山,结实而细致,地形千姿百态,轮廓分明。我从没见过形态和质地都如此坚实的云。几乎每天午时到来前都可以看见云朵快速胀大,仿佛在创造一个新世界。它们在花园和森林之上温柔留连,为它们提供阴凉和雨水,让每一枚叶片和花瓣都欢欣健壮。我们不妨把云朵也看作植物,它们沐浴着最纯净的阳光在天空的旷野上生长,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趋于完美,直到最后完全绽放。雨滴和冰雹就像它们的浆果和种子,在倾泻过后逐渐凋谢和枯萎。”
“又是山间岁月里美好的一天,人在其中仿佛被消解、被吸收,只剩下脉搏仍在向着未知的远方推进。生命无增无减,我们不再去留意时间,不再匆匆忙忙,宛如树木和星辰。这是真正的自由,是可实现的不朽。橙黄的太阳再一次在白色天幕上升起,西黄松锐利的尖顶和糖松棕榈般的树冠无比清晰地映在平滑的白色穹顶上。听!惊雷在轰隆翻滚,层层碾过连绵的山脊,滂沱大雨如约而至。”
“从这个有生命的顶篷滤过的光线柔和宜人,弯成拱形的叶梗和叶脉在透光下显得格外分明,像是一个个小窗格,中间则精巧地镶嵌着无数嫩绿、嫩黄的彩玻璃——这是最普通的蕨类植物,却营造出了一个仙境。”
“只需拉一片蕨叶挡在头顶,一切俗世烦恼就统统被摒弃在外,涌入心中的只有自由、美和平静。山巅的孤松舞动,那是大自然手中的魔杖,每一位虔诚的登山者都深知它的神力;可这寂静林谷中的绝美风华,苏格兰人称它们为“breckan”(蕨),又曾被哪位诗人吟唱过?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拒绝这片神圣的蕨叶森林的感召。”
“太阳落下了。西天的霞光染红了世界。远处的派勒特峰上,熠熠生辉的林木悄然肃立,思绪万千,它们在接受夕阳的晚祷和祝福,这场告别式庄严隆重得仿佛树和太阳间的永别。日光消散,彩霞染出的魔境也被打破,森林在星光和晚风中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云之国里昨天还垒了几座山丘和半圆峰,今天却空空如也。日光苍白而轻薄,却温暖宜人。大自然的脉搏在旺盛地跳动,春日山间风和日丽的气候令人迷醉。夜间从山巅吹下来和煦的微风,白天只有些微从海洋、低地的山丘和平原上传来的气息,有时甚至全然无风,连叶片也一动不动。这里的树并没有经历过太多风。”
“围绕着地平线出现了一环奇特的光晕,白而稀薄,渐渐淡入蔚蓝的天空,像是极光冕常见的现象。空中只有浅浅几缕云,纤细得如同丝线。我径直走到羊群常去的区域附近,沿着外围搜索,果然发现了这些漫游者留下的踪迹,它们已经爬到高处的山脊,进入了一块鼠李林环抱的空地。”
“一整天都阳光灿烂。叶影遮蔽下的岩石秀美动人!尤其是金杯栎叶的影子,清晰而独特,任何艺术手法都描绘不出它的优雅和精致:它们静止时犹如映刻在岩石上的一幅工笔;轻柔滑过的样子又好似在躲避外界的噪音;起舞时轻捷翩跹,欢快回旋;在洒满阳光的岩面上蹦跳时又好比浪花拍打海岸的岩礁绝壁一般迅猛。阴影之美真实而丰富,又因数量繁多使得这美丽加倍。硕大的橙色百合列阵整齐,花和叶风华正茂,它们是高贵、健壮的植物,大自然的宠儿。”
“迷人的苔藓在下面铺成了地毯,丛丛蕨叶缀饰在边缘,地面还开着堇菜和点点雏菊。连身旁的事物也都甜美而清新,一如百合本身。
今日的天空中只耸立着一座孤独悠远的粉白色云山,但光和影的润饰让它显得无比丰富。那巨大的穹顶、浮凸隆起的山脊,以及云山的峡谷沟壑中呈现出的色调都美得令人忘言。”
“这鸟儿的生活太浪漫了!它们飞舞在山溪河流最美的段落,树荫、清凉的水流和水雾将夏日的酷暑调节得温和宜人。鸟儿们日夜浸淫在河流的歌声中,难怪也是出色的歌手。这些小诗人的每一口呼吸都是歌,因为急流和瀑布的气息都应和着音乐,它们或许早在出生前就已经接受了启蒙,在还是一枚卵时就跟随着瀑布的轰鸣震颤。”
“温暖、晴朗的一天。植物、动物和岩石都在兴奋地震颤,树液分泌旺盛,血流涌动加速,水晶般的山体中,每一颗微粒都在震颤、旋转,如星辰般欢快和谐地起舞。无论在何处你都看不见沉闷,也绝不会想起它。永无停滞,永无消亡。一切都应和着自然大心脏的搏动,敲打着喜悦而有韵律的节奏。”
“正午时分,内华达山脉上空优雅缱绻的云彩一天比一天绮丽,它们的身姿如此不可思议,甚至没什么恰当的措辞能够形容。我甚至会彻夜不眠,只为饱览它们的风姿。昨天,低处升起了国庆日礼炮的烟雾,演说家比利的豪言壮语逐渐随风飘散。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像过节,像一场由始至终都激荡着宁静的热忱庆典,永不会有疲惫、枯竭和厌倦的感觉。万物都在欢庆,每一个细胞、每一粒晶体都在共襄盛举。”
“这个深漏斗形的深谷中有宏伟的树林,每个美妙的夜晚,星星会从树叶间钻出来铺洒清辉。通向布朗平原的陡坡上有一片山花烂漫的荒野,无风的日子里花香会一直沉到谷底。树荫合抱的河段用各种声音唱歌,水流或是浩荡流淌,或是奔涌急冲,或是欢腾前进;拂过蘸水的莎草、灌木枝和青苔覆盖的石头;在水潭里打着漩,遇到野花缤纷的小洲就分为两股,跨越时溅起灰色和白色的水花。它们的歌声那么欢乐,基调中却有一种庄严的低音在回荡,让人想起大海。还有一种勇敢的小鸟始终与河流相伴,在回旋飞舞的水沫中用人类般甜美的歌喉啼唱,仿佛在咏唱神圣的福音歌颂上帝的恩宠。还有派勒特峰,它那一道道延展的山坡线条绵长优雅,次第交错,连续跨越了好几个气候带。山上的树木是同类中的王者,它们高傲地列队等待检阅,尖顶叠着尖顶,树冠盖着树冠,一个个挥舞着自己叶片繁茂的颀长手臂,像投掷铃铛一般抛撒着球果。这些幸运的山居者吸收着阳光,健壮魁梧,它们是风和太阳弹奏的竖琴,每一棵树所奏响的乐声都和谐悦耳。野鹿在长着榛树和鼠李的草场上徘徊,阳光灼烧的山梁上盛开着紫色的薄荷和黄色的一枝黄花(golden-rod,学名Solidago decurrens ),蒿叶梅铺展如茵,蜜蜂在花间嗡嗡忙碌。”
“同样不能忘记的,还有这段山居岁月里的每一次黎明、日出和日落——玫瑰色的晨曦悄悄弥漫到星辰之间,将湛蓝的夜空染上水仙花般的清透黄色;平直的光束倏地向远方奔涌,扫过一道道山脊,轻抚一排排松树,用柔和的光线唤醒这些威仪赫赫的群山之主,让它们在暖意中醒来,在山间欢快地闪耀。阳光如金的正午,雪花石膏般的云朵垒起高山,大地焕发着喜悦的光彩恍若神衹的脸庞。日落时分,森林静默肃立,等候着它们的晚安祝福。这一切都将是我神圣的、生生不息的、不可虚掷的财富。”
“堂·吉诃德告诉我,天气炎热时笨拙缓慢的熊喜欢在花丛中打滚,鹿踩着尖利的蹄子在里面来回穿梭、踱步觅食,却绝不会危及一株百合。它们更像是园丁,精心培育着植物,该压土时帮着压土,该播种时帮着播种,在它们的呵护下,每一片叶子和花瓣都完好无损。”
“汇入默塞德河的每一条溪流都是出色的歌手,约塞米蒂则是主要支流的汇聚地。离我们营地约600米的一个地方可以看到这条著名峡谷的底部,以及它壮丽的悬崖和树林。如果把它比作一页关于山的书,我愿意穷尽一生去阅读。有时看到这山脉的广阔无垠,就会不禁悲叹人生的短暂和无常。不论我们多么孜孜不倦,所习得的知识依旧犹如沧海一粟。但又何必去为那不可避免的浅陋无知而感到羞惭哀伤呢?这些外在的美景始终存在于我们目所能及的地方,那就足以让每一根神经都为之震颤。尽管大自然创造这些景色的方式已经远超我们的认知范围,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沉醉其中。唱吧,勇敢的黑松溪,你这从冰雪源头流淌而来的鲜活溪水,飞溅、盘旋、起舞,奔向命中归宿的大海,一路涤荡、振奋着有生万物。”
“我尽情享受这伟大的一天,漫步、观察,沉浸在山的感召下,画素描、写笔记、压花卉标本,畅饮新鲜氧气和黑松溪水。我找到了洁白芬芳的华盛顿百合,那是山地百合中最精致的一种。也许是为了躲避熊爪的挖刨,它的鳞茎埋在杂乱的灌木密林下。被冬季的积雪压得起伏不平的灌木丛之上,它华丽的圆锥花序迎风摇曳,勇猛硕大的圆头蜜蜂在满是花粉的钟形花朵中嗡嗡忙碌。多漂亮的花啊,值得我饿着肚子、长途跋涉去一睹芳容。在这宏伟的山水中,找到这样一株植物,天地都变得丰富起来。”
“我在这里见过一只美洲河乌,它们凫水的姿态就像密林中的朱顶雀一般悠闲自在。溪流越是喧闹,它们就越是兴奋。在令人目眩的绝壁上,陡直的瀑布身姿迅捷、俯冲而下,激荡出令人心生敬畏的雷鸣声,那是大自然万钧之力的示威,但这种小鸟却一点都没有心生恐惧。它的歌声悠扬低沉,在沸腾的喧嚣中飞舞的姿态充满了力量、安宁和喜悦。这些大自然的宠儿把巢建在野性的溪流旁,看着它们从笼罩在水雾中的巢里振翅而出,我想起参孙的谜题——“甜的从强者出来”。 [4] 比起漩涡激荡的水潭里雪白的水花来,这种小鸟是更为精美的花朵。温柔的小鸟,你带给我珍贵的信息,我们或许错过激流的启示,但在你甜美的声音里,可以听到爱。”
“无数红色百金花(erethrea)、苞蓼属植物和芒苞蓼(oxytheca ,又名round-leaf puncturebract)覆盖在沙地上,花比叶更繁盛,织成了一片生长不息的花毯。散布其间的一丛丛伞石薇在花毯上或是点出梨涡,或是泛起涟漪,或是勾出褶边。花带后面是一块坚硬的花岗岩,起伏和缓地向上延伸,好些地方被冰川打磨得铮亮,在阳光下像玻璃一般熠熠闪光。”
“鹿能够安静地游过宽阔湍急的河流,在海洋和湖泊的岛屿间迁徙;狗也具备这样的本领;据说松鼠也会挑选一块漂浮物,用尾巴当帆自如地驾驭风向,横渡密西西比河(Mississippi River)。”
“我迫不及待地攀上高地,在印第安谷(Indian Cañon)的西侧山脊上看到了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恢弘的群峰画卷:整个默塞德河上游流域几乎尽收眼底,庄严的半圆峰、峡谷、向上延伸的黑色森林、排成一列的耀眼雪峰直刺天空,一切都在发光,充满感染力的美如同火焰散发的热力照进我们的骨肉。阳光普照大地,没有一丝风惊扰眼前深邃的宁静。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壮美的风光,山之美的崇高与丰富浩瀚无际。我无法向那些未曾亲眼目睹的人讲述眼前的景象,即使堆砌出最华丽的辞藻也无法描摹它庄严雄伟的灵魂之光。”
“尽管如此,我还是削尖了铅笔,努力描绘,假设也许有人对我的作品感兴趣。至于这些画稿会作为信件送到朋友的手中,还是像落叶一般消逝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没见过类似风景的人反正都不会明白,荒野是一门语言,需要学习才能懂得。这里没有苦痛,没有空虚无聊,无需纠缠过去,也不必惧怕未来。这片神佑的群山遍布神赐的美丽,人类琐碎的期冀和经验在这里根本没有立足之地。饮下它如酒的琼浆、呼吸它鲜活的空气就是纯然的快乐,肢体的每一个动作也都是欢愉。置身其间,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感受美,就像在享受营火和阳光,它不仅能用眼睛看到,还能像热量一样辐射整个肉体,引发激烈的狂喜,让身体一起发热发光,这体验实在难以解释。这时人的躯体仿佛也因此而变得干净纯粹,如同一整块剔透均匀的水晶。”
“我像一只苍蝇般停驻在约塞米蒂的圆顶山上,眺望、写生、沉迷,常常陷入痴痴赞叹中,根本没指望做太多研究。我只能满怀孺慕和期待,不懈努力,用永不停息的辛勤劳动来与过去的那个自我告别,并以全新的自己来洞晓神明写在这份手稿中的所有启示。”
“在暴风雨的引导下,山外又升起一道山,同样的雪峰、同样的圆顶山和同样处在阴影中的约塞米蒂峡谷,山势同样险峻,山体同样庞大,和下面那一道无分轩轾,仿佛一个新造物,俨然又一道白雪皑皑的内华达山脉,一个在雷暴预示中的新世界。大自然爱美的柔情中又蕴藏着一颗激烈而虔诚的狂野之心。它给百合花染上颜色,浇灌它们、温柔培育它们,像园丁般精心照料每一朵花。同时,它又创造出了岩石磊磊的山脉和饱含闪电雨水的云山。我们兴奋地跑到悬伸的崖壁下躲雨时,还可以细细欣赏令人心静的蕨叶和青苔,山岩的缝隙间也生长着大自然的温柔爱意。雏菊和鼠莓都是阳光的孩子,坚定而充满野性,虽然微小,却无所畏惧。看着它们,心灵仿佛也找到了归宿,暴风雨的喧嚣似乎也变得轻柔。太阳从云层中迸出,大地和草木的芬芳随着蒸汽升起;鸟儿飞到树林外围歌唱;西边燃起了金色和紫色的云霞,日落仪式即将开启。”
“它的生命里没有烦忧,也从不会因为失意而满目萧索。对它来说,每天都是节日,等到生命的阳光终于要消逝时,我想它会拥抱森林的大地,像一片落叶、一朵花一样死去。”
“我遇到第一棵铁杉就兴致勃勃地爬了上去,沉迷在它里面。它的花朵弄得我的皮肤痒痒的,雌蕊深紫色,半透明,雄蕊蓝色,纯净鲜明有如山区的天空,在内华达山区所有树种的花朵中艳丽绝伦。这个迷人的树种无论在形态、外观和风姿上都精致柔和、优雅秀美,可它就这样矗立在高山上,直面最猛烈的鞭笞,经受了数百年暴风雨的考验。”
“当我们在莽莽群山的注视下,陶醉在这座历经暴风雪袭击的空中花园中时,日子是如此的自由自在。令人惊叹的是,大自然里越是蛮荒寒冷、风雪肆虐的山,就越是容光焕发,上面生长的植物也越秀丽。无数鲜花将山巅染成浅淡的彩色,它们不像是从干旱粗粝的沙砾中生长出来的植物,反倒像是一群来亲眼见证大自然慈爱的访客,而我们却在无知和蒙昧中将这个地方称作鬼哭狼嚎的荒野。这看似沉闷而令人生畏的地面上,不仅有丰富的植物,还有各种矿物的晶体在闪烁——云母、角闪石、长石、石英、电气石,五花八门,有几处光芒耀眼得令人目眩。锐利的七彩光芒崩出火光,流光溢彩,它们和植物一起创作出这幅美好而无畏的作品为大自然增辉。每一粒晶体,每一朵花都是一扇向着天堂开启的窗户,一面反射着造物主的镜子。”
“每一片花田,每一道山梁都令我沉醉。我时而跪在雏菊前凝视它的笑靥,时而穿行在铁杉紫色和天蓝的花朵间不懈地往上攀登,时而又去挖掘积雪下的宝藏,或是远眺圆顶山和尖峰,湖泊和树林,还有图奥勒米河上游那汹涌的冰河,并努力想要把它们画出来。置身于这样的美景中,被它的光芒击穿。”
“走在上面的我感受到了彻底的自由,意识很清晰,身体却轻若无物。我时而穿过开着星星点点梅花草的沼泽,时而漫步在翠雀、百合花、青草和灯芯草齐肩的花田,抖落一身露水;我走过成堆的半透明冰碛巨石、亮如明镜的石板,蹚过向约塞米蒂流去的欢乐小溪,穿过线香石南铺成的地毯、雪崩冲刷出来的小径和被积雪压得紧实稠密的美洲茶林,再沿宽阔庄严的阶梯拾级而下,最终走进了冰川雕凿而成的特纳亚湖盆地。”
“大自然是一位诗人,也是一名充满热情的匠人,走得越远,登得越高,它的鬼斧神工就展现得越显著。群山就像涌泉,它是万物的起点,但凡人们并不能理解眼前事物与群山这个源头的关联。”
“现在正是大部分草甸最葱郁的时候。禾草和莎草弹力十足的叶片勾勒出的曲线曼妙而精致,韧性恰到好处,若增一分则过硬,会站得笔挺而少了一分恣意;若减一分又会过软,每根叶片会平塌下来而少了风骨。花序上的颖片和稃片、雄蕊和羽毛般的雌蕊的着色精妙至极。花海之上,一群群和花浪同色的蝴蝶上下翻飞,其他各种美丽的长翅膀生物也同样繁荣”
“我在霍夫曼山见过有些经历了雪崩的柏树仍然能欣然抽出新枝,倔强得就像狄更斯笔下的人物格力浦(Grip),不停地念叨着“永不言死”为自己鼓劲。还有些树就傲然矗立在石滩上,脚下只有一条宽不逾2厘米的缝隙可以扎根。”
“比球果外表更美丽的是它的内部。它们的鳞片、苞片和种翅都有着极其漂亮的玫紫色,还泛着明亮的霓光;深棕色的种籽每粒长约1.9厘米。球果成熟后,鳞片和苞片掉落下来,种籽自由地飞往命中注定的生长地,死去的主穗则依旧在枝条上留存多年,为早已消失的球果留下它们在树上的标记。不过,有些主穗在还未成熟时就被道氏红松鼠咬下来的就彻底没有了影迹。我实在想不出这些家伙是怎么把那些无柄的球果从宽阔的基座上咬下来的。我最爱的活动之一就是找个晴天爬上这些树,在上面看球果生长,眺望森林的冠盖。”
“他说得起劲,而他的朋友则引用莎士比亚的台词评论说:“天地之大,赫瑞修,比你能够梦想到的多出更多。” [2] 太阳升起之前,就已经将它的影像描绘在天幕之中,事件的发生总有预兆,明日之事会在今日显出端倪。”
“等有一天我挣够了钱,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漫步在最纯粹的荒野。我将带着饱满的行囊出发,食物袋空了就去最近的救济点补充口粮。为口粮奔走往返也并非浪费时间和精力,因为不管上山还是下山,踩在这神圣大山上的每一步都有着实在的意义。”
“霍夫曼山脉的东端和大教堂峰周围的大片岩石山之间,虽然因为有山脊和层层起伏的山丘而显得并不平坦,但看得出这也曾是一条广阔的古冰川在横扫山脉顶峰后奔涌而过的通道。为了跨越分水岭,冰河从图奥勒米河盆地的草甸开始抬升了大约150米,整片区域肯定都曾经处于冰川的覆盖下。”
“站在高峰之上,冰川活动的遗迹也清晰可见。如今在阳光下展颜微笑的美丽峡谷不仅曾经盛满了冰雪,而且还曾被冰川深埋。”
“沐浴在这样的美景中,看群山始终变幻的风貌,看在山下时无法想象的灿烂星辰,看四季轮回,听水和风和鸟的声音,都是无穷无尽的快乐。我能看到多么壮丽的云乡,无论是狂风骤雨还是寂然无声,这里每天都会呈现出一个新的天堂。”
“我在这里参演的是上帝的一出没有谢幕的戏剧,它的台词、音乐、表演和布景就是太阳、月亮、星星和霞光。创世才刚开始,晨星“仍在一起歌唱,上帝的众子欢呼。” [1]
[1] 出自《圣经·约伯书》第38章,原文为“still singing together and all the sons of God shouting for joy”。”
“日落时,昏暗的峭壁和山峰映上了美得难以言喻的染山霞,天地被笼罩在庄严肃穆的静寂中。我静静走到峡谷起点附近的一口小湖旁,找到一处山坳,平整好一块地作为今晚的栖身之所,又收集了一些流穗般的松叶铺床。短暂的暮光渐渐黯淡,我生起一堆温暖明亮的篝火,烧一壶茶,然后便躺下望着星空。很快,夜风从头顶的雪峰吹下来,起初还是轻柔的微风,渐渐风声开始逐步增强,不到一个小时就轰隆作响起来,仿佛被巨石挡道的溪水在狂暴地咆哮,一路吼叫嘶喊着冲下峡谷,要去完成它们肩负的重要使命,要奔向它们命运的终点。应和着风暴的声调轰响的还有峡谷北侧的瀑布声,水声时而清晰入耳,时而被大风盖过,和着风声一起唱起荒野的颂歌。火堆的焰舌扭动,忽明忽暗,仿佛有些不安,尽管位于避风的角落,但大股冰凉的风时常让人觉得上面就是冰山。寒风吹散了火苗和炭屑,我不得不躲远一点,以免被火星溅到。但那些饱含树脂的大树根和多瘤的矮松不可能屈服,也不可能熄灭,火焰一会儿像长矛一般直刺天空,一会儿又被吹得平绕着地面的岩石翻卷,呼呼的火声仿佛在讲述它们还是一棵树时经历过的风暴故事,而明亮的光焰倾诉的则是它们在几百个夏季里积蓄的阳光。”
“这轮月亮一直在原位俯瞰着半个地球,陆地和海洋都在它的视野中,高山、平原、湖泊、河流、大海、船舶、城市以及生活其中的众生,无论他们在酣睡还是已清醒,疾病还是健康,都看得清清楚楚。不,此刻它仿佛就挂在布拉迪峡的峭壁边缘,只看着我一个。”
“小瀑布,顺着变质板岩倾斜的裂缝流淌,像明亮的银色绸带一般在红色的悬崖上曲折蜿蜒,时而收窄成依稀难辨的细细一条,时而又在突起的岩石间轻快跳跃,变成稀薄的雾状水帘,一层层过滤着洒落的阳光。”
“最漂亮的瀑布之一是位于绝壁上的泄水,水流分散成绸带般的细条,沿着岩石裂缝流淌交织成钻石形,旁边有一丛丛线香石南、禾草、莎草和雨伞草掩映。”
“我给最小的一处瀑布起名叫“花荫瀑布”(Bower Cascade),因为它位于山道下部,繁花如雪,植被葱茏。野蔷薇和狗木繁密交织跨越于溪流之上,花荫之外,又有多条支流汇入,让溪水更为有力地向前跃入阳光里,然后又以弧线跌进一条带着凹槽的弯道中,激起密密一片闪亮的水花。峡谷底部有一口湖,至少有一部分成因是溪水被冰川末端的终碛拦阻。峡谷中另外三个湖的湖盆都是被冰川侵蚀的坚硬岩石,冰川的挤压力在这里达到最高点,湖盆最坚固的边缘部分被打磨得格外光滑精细。冰碛湖再往下,峡谷底的大型冰碛带之间还分布着几个古湖盆,这些冰碛带一直延伸到荒漠中。古湖盆现在已被溪流带下来的冲积物彻底填满,变成了干燥的沙质平地,上面长满禾草、蒿草和各种喜阳花卉。历史上无数次短时期内的气候反复或大雪频降延缓了这里冰川消退的脚步,使得终碛坝堆积成型,在这些地势低洼处围出了一个个湖盆。”
“眼前处处都是奇妙的对比——白雪皑皑的山峰簇拥着炎热的荒漠,冰川打磨得光滑如镜的石滩上洒满焦土和灰烬,这是冰与火携手创作的迷人妙境。湖中也有几座火山岛,说明这里还曾经上演过水火交融的奇景。”
“群山这本大自然的手稿里记录下了每一次冷暖交替和气候变迁,每一季风调雨顺和暴风骤雨,每一座隆起的火山和每一条碾磨地面的冰川,它使我们懂得自然万物有毁灭也必有新生,这个过程不过是从一种形式的美转化为另一种形式的美罢了。”
“又是迷人的一天,太阳出来后很快就变得温暖而宁静,云量大约只占了天空的百分之一,几缕纤细的卷云淡得几乎看不见。轻霜,又是印第安之夏 [1] 一般的天气,群山的轮廓都变得温柔梦幻起来,峥嵘的棱角也明显模糊了许多。夜空呈现出干净柔和的深紫色,几乎和圣华金平原(San Joaquin plains)气候稳定时出现的紫色夜空差不多。月亮在达纳峰正上方看着我,空气清冽极了。不知世上还有哪条高度相当的山脉能拥有如此宜人的气候、如此慷慨的胸怀和热情,而且攀登起来也相对轻松。”
“早上霜冻,草甸上的草叶和部分松针上的露滴闪耀着七彩霓光,那是光的花朵。大朵形状奇特的云堆积在达纳峰上,垒垒如山岩,和山体一样略微泛红。地平线上晕出淡紫色的天空,松林的尖顶映在上面显得十分漂亮。我和平日一样在附近漫游,看变幻的光线,看草籽渐熟,草叶染上秋色;看迟开的龙胆、紫菀和一枝黄花;还可以时不时把视线从草上挪开,去看看最下层由苔类和藓类植物构成的奇妙世界”
“这里有最晴朗的天气,冰川打磨出最光亮的岩石,壮观的瀑布激起弥漫的水雾,映出了最为绚烂的虹光,银冷杉和银叶五针松组成的森林色彩也最鲜亮,还有比任何山区都要清亮的星辉和月光,大概连闪光的矿石蕴藏都要比别的山脉更丰富;山间还有无数如镜的湖泊,它们纳入的光也更多,明晃晃的水面碎金耀眼。短暂的夏日暴雨后,清晨从一夜霜冻中苏醒,阳光穿透草叶和松针上的露珠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山巅的朝晖和日落后的染山霞又叫人心神共醉。也许内华达山脉不该被叫做“雪之山”,而该叫“光之岭”。”
“龙胆花的花瓣看似柔弱,却对初霜没有丝毫惧意,每晚闭合仿佛沉沉睡去,在朝阳下醒来后依然鲜嫩如初。这一周开始草叶渐黄,但我曾踏足的地方尚未见到枯萎的迹象。每晚都有蝴蝶和大群的小飞虫被冻得僵硬,但正午前又会在草甸的阳光里盘旋飞舞,快乐顽皮的天性似乎毫不受影响。很快,它们就会像果园中的落英一般纷纷坠落,身体变得干枯皱缩,原本多如繁星的群体不留下一只在风中震颤的翅膀。然而,来年春天,还会有新的生命诞生,它们会欢欣鼓舞,仿佛在嘲笑寒冷和死亡。”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凝望远山,观察变幻的光线。当群山披上光织成的外衣,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白色的天光染着些许浅紫,正午时最为浅淡,早晚时鲜艳饱满。”
“在吉布斯峰和布拉迪峡南面的猛犸象峰上,可以看见斑驳的积雪和片片矮松林,灿烂的绯红色帽状云把它们照得格外美丽。大自然在创造这朵云时毫不吝啬,将热烈的绯红浓厚地泼洒在上面,让它耀眼得简直可以跻身于群星之间独自发光。眼前的画面时时让人感叹大自然那无穷无尽、浩大无边的创造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看似肆意挥霍,但用心品味它的安排,就会发现没有一丝材料被浪费或滥用。在它的画卷里,每样材料的每种形态都有它的作用,每一次运用都呈现出更高超的美。没有必要为挥霍而抱怨,为死亡而哀叹,我们能做的只有为宇宙永不灭绝、永无枯竭的财富欢呼喝彩,忠实地观看着、等待着身边的一切化解、消散、死亡,并坚信它们必然会以更好更美的形式重生。”
【注】这段话用苏轼的话说就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食。
“我充满期待地看着天上红色国土的生长,那里似乎就要有新的山脉隆起。很快,那些孕育了图奥勒米河、默塞德河以及圣华金河北支流的雪白群峰也同样被装点上了灿烂的红霞,云彩似乎为了与这些宏伟的河流发源地映衬呼应而变得越发精妙。营地南面红云盖头的大教堂峰宛如上帝现身的西奈山。”
“今晚的营地选在一口小湖和几丛苍劲的矮松旁,我坐在火堆边撰写笔记,浅浅的湖水倒映着无尽的星空,仿佛深不见底。火光映出周围的岩石和树木、矮小的灌丛和雏菊、莎草,它们仿佛满怀思绪,马上就要大声倾诉这一生观看过的所有荒野故事。这真是一次奇妙而精彩的会议,每一位与会者似乎都有不凡的经历可以分享。火光之外是肃穆的黑暗,涓涓细流一路唱着歌从冰雪中淌出,向着河流而去,它们的合唱是多么动人!只要想想,每一条大的溪流都汇集了千万条如此欢乐的小溪,就不会惊讶于这些来自大山的河流奔向大海时的一路欢歌了。”
“山风拂过,所有枝叶都向着同一个方向舞动,成为内华达山脉的浩瀚林海最为壮观的一幕。”
“黄道光:zodiacal light,位于地球上低纬度和中纬度地带的人于春季黄昏后在西方地平线上或于秋季黎明前在东方地平线上所见到的淡弱的三角形光锥。成因主要是行星际尘埃对太阳光的散射。”
Excerpt From: 约翰·缪尔. “夏日走过山间(“美国国家公园之父”约翰·缪尔代表作;美洲植物学专家、果壳达人专业审读;27张精致手绘图鉴)(果麦经典).” Apple Boo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