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社会的老人难题,中国今天也遇到了
斋藤茂男《日本世相》系列一共有12本,国内2020年率先引进了《饱食穷民》和《妻子们的思秋期》,2022年春又引进出版了《燃烧未尽的晚景》和《为了生命闪耀之日》。
我第一时间看完新出的两本,十分佩服!
斋藤茂男在刺探社会问题、揭露弊病的同时,始终在坚持一种人文主义的写作方式,在晦暗的人性中寻找偶尔闪现的光芒,余味悠长。
在我的心目中,这四部作品都是非虚构写作的精品,每本书都值得五星!
这四部聚焦的人群分别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人,女人,老人,残障儿童。
对于年轻读者而言,这一系列主题就像石子坠入水面激起的一圈圈涟漪,先是被《饱食穷民》震撼:“简直就在写我自己!”后三部看似离“自我”越来越远,但又有深刻的联系,阅读时频频引发我的共鸣。
具体到《燃烧未尽的晚景》,这本书的背景是:在日本社会里,老人被视为“工业废弃物”,甚至是大麻烦。
读者可以发现,在写作本书的八十年代日本、以及2022年的中国,都面临不断城市化、成果主义横行、老龄化加剧的问题。
谁来照顾老年人,的确是个愈发困难的选择。
第一章 老去之路,女性之路
第一章讲述了照顾痴呆老人的三个儿媳妇。
痴呆,又称认知症、失智症、认知功能障碍等,我们常说的阿尔茨海默症只是其中一种病因,其他还有血管性痴呆、遗传代谢等疾病性痴呆、神经系统感染痴呆等。柳叶刀2020年发表的一项研究称,中国60岁以上老年人中痴呆患者约有1507万,其中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约有983万。
这一章的内容与《妻子们的思秋期》一脉相承。在日本,通常是女人承担了照顾老人的角色。与此同时,她们还要照顾为企业奋斗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
有很多女性,为了照顾老人付出三四十年的时间,她们被绑住了女人最美好的岁月,完全不能休息,每天的日子就像死神在家门口等着。当她们五六十岁,公婆去世,孩子成人,她们回望自己的前半生,猛然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没干,好像虚度了人生。
斋藤茂男指出,女性也有“发展权”,不能把人生局限在家庭里,过着单调重复的生活。
但实际情况是,无论在80年代的日本,还是在当今的中国,都面临养老机构不足的难题,家庭必须为养老兜底。笔者的父亲就是先后在家照顾患病的双亲前后长达十年,放弃了个人业余生活,也放弃了在工作岗位上更进一步的机会。
第二章 燃烧未尽的晚景
这一章重点探讨“老年人与性”的话题,采访内容完全刷新了斋藤茂男的三观。原来老年人也有丰富的性需求!当时很少有人研究老年人尤其是老年女性的性。
“一想到人生有限/我也想做尽情燃烧自己的女人啊/哪怕只有一次……”
“老年的性爱更多是肌肤之亲,这种接触让人精神稳定,让人感受到活着的那股劲儿,还有活下去的欲望。”
除了夕阳红的性,斋藤茂男还回顾了老人们的一生,营造出历史的纵深感。这一代六十多到八十多的老年女性,年轻时经历了贫穷、战争,没有过上好日子。她们年轻时的性,也是极其悲惨的。性方面的惨和人生之惨,交叉在一起,令当代年轻读者难以想象,不忍卒读。
比如,曾经上过师范学校的津弥,22岁的时候,被四十岁的邻居深夜潜入卧室强奸。出于羞愧,她不敢让亲友知道,男方得寸进尺,像魔鬼一样反复侵犯她,“他把门敲得砰砰响,有时候害躲在衣柜里,甚至躲在屋顶上,再从屋顶的通道钻进津弥的房间。津弥拼死反抗,想逃开,但恭之助一把就能抓住她,有时候还打她,打得不轻,把她绑起来。”活在恐惧里的津弥怀孕了,不得已和他结婚,忍受了十年,直到男方暴死……
这些细节,似乎让笔者想起了前不久引发全中国关注的X县事件……
第三章 现代弃老传说
正如经典电影《楢山节考》所展示的,日本是一个有着弃老传统的国家。日本人总是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但这一心理并不是弃老的根本原因。
斋藤茂男要挖掘的是,在生活的剧变里,农村老年人是如何失去了他们的安身之处。
农业机械化,他们无法赚到钱;需要照顾的孩子数量越来越少了;年轻人都去了更加光鲜亮丽的城市;传统活动比如集会、聚餐也少了……
简而言之,劳动的喜悦和生活的乐趣,这两大生存动力都在降低,农村老年人内心空虚寂寞冷。一旦生病卧床,更觉得自己多余。
由于不愿成为累赘,或是遭遇子女辈的冷眼,一些老人选择了自杀。斋藤茂男在第一章里给出了一个惊人的数据:每一万个老人里,和子女孙辈住在一起的自杀老人有5.45人,超过了独居老人(3.33人)和夫妻一起生活的老人(1.65人)。
其实,无论是农村的空心化,还是绝症老人的累赘感,在中国也都存在。在笔者的山东老家,前不久就听说了一起惨烈的案件,一位老年女性患癌后,瞒着家人,跳湖自杀。笔者的祖母也曾于患癌后试图自戕,幸亏被及时发现。
出路何在?
在日本,老年人的孤独死成为严重的社会现象,《无缘社会》等书对此有惨烈描绘,许多年轻人看了脊背发凉。
那么,究竟谁能来照料老人?
从本书和《为了生命闪耀之日》来看,斋藤茂男推崇的是当时如日中天的北欧社会保障模式。他引用当年的数据做对比:每一万人的家庭护工,在不同国家的数量是:瑞典89.4人,荷兰53.5人,丹麦31.9人,英国9.5人,美国3.8人,日本1.1人。
家庭成员总是用来兜底的,甚至老人扶养老人的现象也不鲜见。根据1979年的数据,日本60岁以上的看护者大概有四成,他们自己是老年人,又需要照顾老年人,非常疲惫。这一现象甚至可能将成为中国的公共话题——杨荔钠执导的电影《妈妈!》即将于今年母亲节上映,讲述的是一位老年阿尔茨海默症女性,和她更老的妈妈一起生活的故事。非常反直觉,是吧?如果社会援助不够充分,恐怕看护者和被看护者都要倒下。
除了目前普遍采用的家庭兜底和养老院,还有一个探索中的方式,是老年互助社区。这一模式在日本和西方的成果如何?笔者刚看完书,随心写下这些胡言乱语,暂时未做行业现状研究,希望有朋友给予更多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