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毒的网络里,没有人会说“冲突才是正确的”

蕾切尔的这本书实在是太精确了,许多我厘不清楚的事和造成这些事的原因,都以她者口述故事的形式重新“闪回”给我,觉得字字珠玑、页页带血。我最喜欢的是“自以为了不起的女孩”那一章,对我而言代入感实在太强,几乎每读一页都想为十一二岁的自己掉眼泪。
“我不想一个人吃饭”
女孩们总是非常需要和别人在一起,相比起喜欢同一部电影、同一个作者,让女孩们走到一起更重要的原因总是只有一个:她不想一个人吃饭。在成长的某个阶段,女孩们会突然意识到一个人吃饭、上厕所是羞耻的,少有女孩能够接受“不合群”的批评。当三个女生走在一起,左右两边的女孩总会在心里盘算谁和谁的胳膊挽得更紧。她们计较着在这个三边关系之中,谁和那个走在中间的Popular Girl更要好?如果危机发生,如果关系破裂,她会选择谁?我要做什么事情留住她?至此,女孩们的小集体总是焦虑的、算计的。
当我们再一次看这个“三边关系”的例子时,很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站在左右两边的女孩其实都没有那么喜欢中间的那个女孩,在情感的天平上,她们可能甚至更依赖彼此而非那个掌控关系的人。但是故事的结果却仍然总是“中间女孩”获得“胜利”。理由是什么?不是“中间女孩”更具吸引力,而是她能够以占有、忠诚的叙事美化对“友谊”的掌控。她会一遍遍质问:“我到底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你能不能和别人绝交来证明我们才是最要好的?”
既然“中间女孩”没有那么令人喜欢,为什么她仍然很难被反对呢?理由仍然是那个——“我不想一个人吃饭”。说实话,其实女孩们并没有这么害怕孤单。如果“一个人吃饭”发生在家里,就不会伴随着羞耻感,但如果发生在食堂,如果她的背后、隔壁桌刚好坐了成群结队的同班同学,大多数女孩都会食不下咽。这本书描述了女孩对集体凝视的痛苦、紧张、自卑感觉,但是仍然没有回答“为什么女生这么在乎关系”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该去哪里找。
“你凭什么要和别人不一样?”
在这个方面,我的“钝感”是比较严重的,严重到最后成为他人对我攻击的原因,但我也很庆幸这种迟钝让我不至于囿于人际关系的痛苦泥沼。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吃饭”是很自洽的生活状态。但问题在于,即使你自己接受,总有更多人替你不接受。
在本书第5章“自以为了不起的女孩”给出的Case里,成为靶子的女生是在社交上成功的漂亮女生,那么是什么造成了“在社交上成功”这样的印象,并使“社交成功”成为攻击点呢?
我想起从初中到高中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里,我身边几乎只有一种好友。她们通常不是我的邻居、同学等等(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我后来交的朋友几乎都不是陪伴型好友),而是在看到我拍的照片、写的文章或者书评之后主动approach,表示觉得我很有意思、希望成为我的朋友。我一面珍惜着这样能够在精神世界里共振的朋友,一面非常担心她们发现我在学校里被排挤,担心她们进入“现实世界”,走进抛弃我的圈子之中。
和朋友们回忆十来岁时候的事,我发现她们对“普遍性”的重要程度的敏感度都远高于我——她们说,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表达对异性的好感、培养某种独特的爱好是羞耻的,是会陷入舆论风暴的绝对危险。
显然,即使到今天,我们的文化仍然没有放过女孩,有毒的网络要求她们克制自己对食物、个人意见、自身利益和性爱的渴望。“普通一点”、“正常一点”、“低调一点”、“像别人一样”,绝对不是好建议。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从小女孩成长到自洽的阶段总是非常艰难——攻击性、目的性都是女性的贬义词,使童年时的我们不自知地克制欲望、目标、梦想,因此再也找不到以自己为坐标系的前进路线。
没有人能逃离“有毒的网络”
如果只是直接观察,或许会误以为对女孩造成直接伤害的只是同龄女孩。但实际上,在这个方面,恶意是网状的。首先,正是来自男性的凝视建构起了雌竞的叙事,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好女孩应该...”的标准,又被迫女孩们用这一套标准相互攻击。到今天,我已经难以想象男性视角和父权不存在的世界应是如何,也迷失了对“优秀女性”的正确评价标准。
其次,大人们总是在这场对女孩的无言霸凌中扮演“共谋”的角色,有时甚至被迫参与霸凌。他们或许也经历过,而不知做什么才好,或是生活中总有令他们分心的因素,比如成绩、比如女孩的“贞洁”。更要命的是,家长可能为了美化自己的“家教”能力而回避问题的解决。他们通常会选择一条更简单的路:谁家的孩子成绩更好?谁家的孩子更愿意每天练琴?这些不能体现一切真实的指标将占据家长们的社交。
前面提到,许多小女孩成长到自洽是非常艰难的,这使一些女性家长永远没有实现“自洽”成为可能。她们自然而然地继承了这张有毒的网络传递的norm,再传递给孩子和孩子的朋友。她们用指标宣扬她们生活的成功,又用审视的眼神告诉孩子们:你们必须活得和我一样“正确”。
接受冲突是关系的一部分
大多数时候,我们总是害怕关系破裂、出错,而小女孩们更会犯这样的错误。自尊心和对持久的爱的幻想让她们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很坏?”她们通常不会为自己辩解,或是在辩解之后再次受到打击。如果没有支持、没有出路,自洽就永远不会到来。这样的自我怀疑从此再也无法离开,过去十年、二十年,或许会觉得算了,但永远不会觉得赢了。
几乎和对有毒的原生家庭的解决办法一样,面对女孩们的隐形攻击,蕾切尔给出的解决办法也是接受冲突——从分裂你们的力量中夺回自己的声音和友谊。我相信这是有效的,通过模拟情境和对话,或许能帮帮那个在内心深处从未离开的、深陷人际关系囹圄的青春期小女孩。
希望你能爱自己,然后获得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