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风刀影落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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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船来航动摇了江户幕府近三百年的锁国体制,日本站在近代的门前,方向摇摆不定。尊攘派与佐幕派毕集于朝廷所在的京都,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使得这座古都成为阴谋的漩涡。
这风雨飘摇的幕末乱世,正是策士纵横、武士搏杀的年代。
名刀,出必见血。
武士,斗分生死。
一个称为“新选组”的浪人组织于此际诞生于京都,负责维持当地治安,对付倒幕人士,在不意间踏足历史舞台的中央,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由于驻地位于壬生,他们获得了“壬生狼”的外号。1864年,新选组的高光时刻到来——他们突袭池田屋,重创了尊攘派,又在禁门之变中协助幕府军击退了长州藩的倒幕派进攻。此后,新选组陆续参与鸟羽、伏见之战,戊辰战争等,最终随着幕府倒台而烟消云散。

对于新选组,其评价分为两极,誉者称之为忠义,谤者以之为爪牙。那么历史真相究竟如何?司马辽太郎所著《新选组血风录》虽然是小说家言,并非信史,但这位推崇《史记》的日本小说家依托史料,通过一个个短篇,以冷峻的笔法不着痕迹地勾勒出了新选组的面目,文字间褒贬自现。
虽然自诩忠义,但终究不离名利,新选组成立以来就不乏为争夺权力而拔刀相向之事。《暗杀芹泽鸭》讲述了近藤勇、土方岁三等人如何暗杀了局长芹泽鸭,从而掌握新选组的主导权。其它《枪乃宝藏院流》等篇对新选组内部的明争暗斗、阿附谄媚乃至得势者的仗势欺人多有着墨,可见这无非是幕末乱世中为了骤获富贵而汇集在一起的各色人等。

虽然订立了严苛的法度,意图恢复战国时代那种弱肉强食的武士道,仿佛颇具理想主义色彩,但司马氏却一针见血地指出新选组是“以强烈的乡党意识、门派观念为思想核心运作起来的”。因此,一般队士未能做到铁骨铮铮、悍不畏死就要被处置,属于近藤等人的主流派圈子的人则享有豁免权,武艺稀松的副长井上源三郎就不因不敌对手而遭谴(《三条滩乱刃》)。司马氏更是借书中人物之口说出“近藤出身农户,不是武士,没有与生俱来的正直秉性”这样的话(《油小路的死斗》),这一品评对以武士道为圭臬的新选组来说不啻为讽刺。
司马氏在书中通过新选组诸人的行事,展现了复杂的人性。如有原先不惧生死者,却因有了妻儿而临阵心怯(《吹胡沙笛的武士》);有对七百年历史的宝刀产生共鸣,参透生死的洒脱(《菊一文字》);有身为卧底者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豪迈(《弥兵卫的奋迅》);有被裹挟在这疯狂时代中的小人物的不得已(《海仙寺党异闻》)。甚至书中的诸多配角,如精于算计的京都商人,热恋仍不失现实的京都女人,老成持重的土佐武士等等,都栩栩如生。

更吸引人的是书中蕴含的历史意识。在各个故事中,近藤勇、土方岁三等人频繁登场,仿佛居高临下,左右着手下队士和敌手的命运,但当司马氏将他们置于更大历史背景中,才揭示出他们不过也是“像虫子一样无足轻重”,他们的筹划计算终究归于失败,取得的地位亦如过眼云烟。对于武州农民出身的近藤勇来说,“德川家”就是神圣的代名词,他就是以这一价值判断来观察天下大势的。领导者有此眼光局限,注定了新选组的格局。在这些故事背后,是滚滚前进的历史车轮。虽然新选组号称史上最强杀手集团,拥有一批刀法精妙的武士,但这已经不是一个刀剑决定胜负的时代。当新选组活跃在京都之际,萨摩藩兵也在这里操练着西洋枪炮。在其中一个故事中,脱离了新选组的阿部十郎在伏见之战中遭遇了操作旧式火炮的昔日对手,怀着“用大炮决出胜负吧”的想法,他以西洋新式火炮漂亮地完成了复仇(《四斤山炮》),这一对决仿佛是新选组命运的注脚。
刀光剑影之中,武士的时代已悄然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