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伦理学-关于升华

凝缩一下拉康对于升华概念的定义:“升华是主体将对象提升到物的位置”,补充说明的是:这种升华未必像是世人所理解的仅仅是以“崇高”的形式呈现,升华可以包含“污”的原始内涵。
拉康以骑士之爱为例进行了分析,历史上曾经存在的骑士爱情是诗人们的一次抒情式创造。在骑士之爱中,贵妇成为了标签化的人物,她是令人仰慕的“非人化”客体,她已经脱离了一般女性的基本特质,也仅有如此处理才可以让她成为“大他者的代言”而存在。但丁的《神曲》也出现了一个作为物的女性,她是天使般的存在,然而到了《堂吉诃德》则以讽刺的方式保留了形式替换掉了对象。堂吉诃德作为骑士的“形式”是绝对正规的,他为那个村妇卖命,是一心认定了的。所有的骑士诗人口中所歌颂的对象听起来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仿佛当今人们眼中的“男神”与“女神”,说到情感与幻想都是大同小异的。明星充当着遥不可及的幻想对象、理想形象。 这种将对象提升到圣神并为之狂热的行为似乎也会在一些人对于“前任”的感知中出现(此处是说对前任保留好感与幻想的那些人),一个遥远的不可能的人物可以寄托爱慕者的情感,其情愫的本质就像是骑士之爱。
骑士之爱包含的爱欲以及神圣感就是升华的典范,拉康如是说:“处在大他者和对象位置上的理想化的女人,[也就是]女士,突然在由讲究的能指灵巧构建的位置上将一切物的‘空’体现在它的生硬上,而该物在其赤裸的方面被证明为是她的物,是在它生硬的‘空’方面位于她自身中心的物。”(p241)
理想化对象为爱慕者提供了目标与方向,提供了吸收激情的容器。或许儿童与少年普遍存在的“暗恋”也正是这般情景。暗恋者面对被暗恋对象是过分理想化的,暗恋对象可望不可即。暗恋者小心翼翼,甚至担心毁掉这暗恋的机会,暗恋情感其实比真实恋爱关系更加的炽热。
升华并非全都成为了崇高,我们按照修辞手法里提到的升华容易把它理解为“提高到更高的精神诉求上”,其实升华在精神机制上是保留了“污”的一面的。拉康找到一些骑士诗中的色情描写为例,其色情桥段是非常露骨的。他接着解读了传说中关于乐器“排箫”起源中将女性身体转化为乐器的内涵。关于排箫的起源书中这样写到:“潘 追求水泽仙女西林克斯,后者躲开他并消失在了芦苇中。他一气之下割掉了芦苇,朗基努斯告诉我们这便是管子长短不一的排箫的起源。诗人补充说,潘由此想表明他的爱无与伦比。西林克斯化入潘的萧管中。”(《拉康研讨班七精神分析伦理学》,P241)所以按照故事去想,吹排箫是在吹什么?这也就非常的污了。(这个排箫的故事让我想到了一首歌曲《阿姐鼓》,它背后的故事是说曾经西藏地域以少女的皮做成祭神的鼓,这个故事令人惊悚,仔细想来却发现它与排箫故事一样指示了身体与乐器的关系。少女鼓虽然没有太多性的色彩,但是也有着“空”的另一效果,那就是用来连接祭祀活动的神秘体验。科学、艺术与宗教都是围绕物而构建起来的,艺术是对于物的压抑,宗教是对于物的移置,科学是对于物的弃绝。此三者的处置方式对应人格结构的类比依次是癔症、强迫症、妄想症。
弗洛伊德认为升华是主体将性欲能量投入到社会所认可的领域,在拉康看来这恰是对人类进行集体创作的描述。比如骑士之爱就曾是一股风潮,诗人们共同塑造了贵妇故事的基本框架和基调。“在升华的层面,对象与那些想象的且尤其是文化上的加工密不可分。这并不是说集体只是把他们承认为有用的对象,[而是说]集体在那里找到了缓冲区域,集体借此能够以某种方式在‘物’上诱骗自己,能够用它的想象的形态对‘物’的领域进行殖民。集体的、得到社会承认的升华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发挥作用。社会在道学家、艺术家、工艺家、裙子与帽子的制造者这些想象形式的创造者们为它提供的幻影中发现了某种幸福。”(《拉康研讨班七精神分析伦理学》p147)大家之所以喜欢艺术家是因为艺术家拥有带领大家走近路的能力。
从定义来看,升华与症状的分别就在于满足的路径不同。症状走的是“压抑的返回”路线,返回的道路是借助能指来完成的。所以神经症患者的词汇拥有统筹症状的根本力量,词汇构成了症状的枢纽。而升华却是直接抵达式的满足,比如骑士之爱就是如此,它是难易言说的“行为艺术”。虽然有些艺术也借助能指,比如诗歌,但是诗歌的美却在于能指所营造的意境和音韵。就像音乐一般,单个音拿出来是都没有价值和美感的,美感在于单个音所构建出的旋律之美,而旋律恰是不可言说的,艺术体验是无以言表的。(而相比之下单个能指对于神经症而言是有魔力的)
物与能指处于对抗关系,拉康说“物是处于实在界中‘忍受着’能指的东西”。拉康提到人类最原始的制陶艺术,一个陶罐被塑造出来可以被作为物的代表,当它表达能指功能的时候就拥有了丰富的精神内涵。“如果壶真的是能指,并且如果它真的是由人类双手创造的最初的能指,那么它从其能指的本质方面来看,就不外乎是任何能够进行指称之物的能指,换言之即不外乎是无特定所指之物的能指。海德格尔把它放在天与地之本质的中心。它最初通过祭酒的行动、通过它的双重方向:往高处是为了接受,往地上是要建立某样东西来进行连接。这就是壶的功能。”
如果说“向上表示接收,向下表示建立”,那么作为能指功能的时候其自身是开放的。《拉康选集》中他曾对于门帘这个词进行了发散性表达,当门帘失去作为遮挡门的作用而成为能指词汇的时候,其具体含义就需要依靠具体的能指链而产生了。它可以表示很多事物,比如说“幕后”、“垂帘”,这里的“布”遮蔽的就不仅仅是看得见的实物了。
拉康在查阅关于升华的精神分析文献时发现了克莱因的独特表述,克莱因不仅研究了幼儿的象征能力与母亲的关系,也提到了儿童的艺术幻想与母亲身体的关系。“梅兰妮克莱因惊讶于艺术作品与儿童关于母亲身体的系列幻想是如此温和:连同[对母亲身体的]源始攻击以及所感受到的来自母亲身体的反击。”拉康提到了一个克莱因学派的案例,虽然他有些质疑案例的传奇性,但是那个例子依然适合说明艺术创作与物(母亲身体/母亲形象)的关系。病人为了填补拿走画册的空墙壁而展现出惊人的绘画才能,她创作的人物画像终于将墙上的“空的空间”给填补上了。此病人的艺术创作与修复内心的母亲形象是同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