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非:《帝国的技艺》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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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航行在民族主义的风暴中
本书几个基本假设:(1)近代帝国并不只是征服-统治的等级关系,也不只是一撮人以某个地方及其人群为本部向外申延政治影响的工具和实体,其统治者、统治阶层通常都能超越狭隘的地区、人群本位,有切实的(当然同时也是自私的)整体考虑;(2)在许多帝国统治者眼中,帝国并不是一次短期投资,而是长期持有的一项事业。因此,凭借武力凌驾一方并不是长久之策。“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这不只是陆贾与刘邦才能理解的中国古代智慧,也是所有近代帝国的治国之道;(3)诸帝国的构建模式本身很复杂,并不一定是由一个帝国中心出发对边缘区、社群进行管制的同心圆。【8-9】郑非总结道,“近代帝国并不是古代的遗迹,也不是急就章式的多民族、多地域的拼凑之物,而是有正经政治考量的多元政治实体。”【9】引用《世界帝国二千年》
引言 “帝国”的“通词膨胀”与古今之变
梳理“帝国”的定义,强调帝国在空间和社会上的“延展性”,而非权力的渗透性,也就是把“左右”(构成该国家的社会/社群/社团之间的平行关系)放在“上下”之前(阶级关系和权力等级状态),着重强调“帝国是对多民族的统治”属性,而非帝国权威的“华美”或等级秩序,帝国并非大国的天然代名词【16】欧立德《传统中国是一个帝国吗?》,曹兴宇和黄兴涛的反驳,葛兆光的调和,郑非认为中国并不是一个西方意义上的中国,其大旨在于一元与多元【18】为此,他进一步讨论了西方不同的政治秩序发展道路。罗马“imperium”两项特征:至高无上的统治权;【20】多重治理【21】[罗马帝国并不是如中国一样“化众为一”,而是在缔造一个环地中海社会的同时保持了相对包容和多样性的统治。…换句话说,罗马帝国是标准的“小邦临大邑”] “征服是一回事,保持长久的控制则是另一回事”【22】借助《国家为什么会失败》中的包容性制度:公民身份的扩散、实施广泛的地方自治【23】罗马与秦汉的一大差异在于罗马帝国的基础是自治城市,而秦汉是郡县【23-4】郑非认为,[与秦汉中国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罗马的世界主义不纯是通过对个人与地方特权的剥夺所造就的,正相反,它聪明地承认这些权利的存在。这样便把罗马变成了一种单纯的政治认同与政治象征,并由此奠定了西方人对帝国的一般认识,那就是:在一堆地方自治体之上还有一大势力统御之,但这“一大势力”并不直接破坏这些自治体,而是分权与聚合的结合。]【27】他随即转向“帝国的古今之变”,并认为近代以前几乎没有一个人类社会有异己携手共建政治共同体的经验,它们的共存是机械堆积的结果,以来的是人民的政治冷漠与顺从(古罗马例外),【36】并把古代治理术忽视族群问题归结为“阶级分裂”和“间接统治”【32】质疑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民族与帝国不相容”的论断,从历史结构而非“帝国进行时”着眼做出的【46】近代欧洲帝国的扩张缓慢,“由于各近代欧洲帝国的多元性较一般国家要更强,更少平衡,就构成了某种极端案例。因此,观察它们如何应对大众政治年代所带来的压力,比较它们的作为(无论成败与否),也更有意思,不仅能使我们看到人类政治想象与政治设计的界限,同时也能为现代一些多元社会纷争的国度提供某些历史教训,因为它们有的时候也是在“统治不可统治之地”。【48-9】按:作者研究影射色彩或直接的现实关切过强,既非历史,亦非政治学,对于古代中国和古罗马的把握都相当怪异,文献似乎也不够扎实,缺乏罗马和古代中国的经典文献,而偏重于时髦的著作。
第一章 帝国压力与帝国之道
郑非试图回答如下问题:(1)各近代欧洲帝国在治理其帝国时,有哪些政治思路?这些政治思路是否在它们的帝国实践?(2)为了应对帝国压力,各帝国有哪些政制构建?这些政制的功能何在?(3)各帝国中心与边缘地方的政治关系是什么样的?各边缘地方有什么样的政治地位?(4)各帝国内边缘社会普通成员地位如何?是被视为统一共同体的公民呢,还是隔离社会的成员?(5)帝国统治阶级与边缘精英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的?【51】(6)各帝国内各民族的社会经济地位是什么样的?帝国是怎样看待、应对它们之间的差距的?诸问题的共同背景是“帝国压力”,包括中心/本部的和边缘部分的【52】总的来说,在内帝国的扩张、发展与维持会冲击核心区既有的社会、文化与经济形态,从而破坏本地的政治平衡,帝国的收益与成本也是不平均地分布在核心区的不同群体、阶层或地区之上的,核心区必须回应群众的呼声;在外,近代环境下核心区对边缘区的统治不能只是简单以军事优势为基础的统治而必须有一定法理基础,过去的上下统治关系必须以“群群关系”替代,这对帝国的适应能力提出了挑战【75】帝国的分类问题,在回顾了曼、弗格森和莫特的研究后,郑非略作休整,以曼“基础性权力”和“专制性权力”的区分界定正式和非正式帝国【83】横向维度则社群相处模式,则分为吸纳与分离。【84】据此,提出帝国分类坐标系。【89】并强调正式/非正式的制度框架与直接/间接统治有别,后者是欧洲殖民帝国控制其海外殖民地的方式和治理制度【90】[帝国采取哪种统治模式(直接或间接),不仅仅是一个帝国核心/本部与属地之间采用哪种接口或者一个帝国统治者如何获得统治便利的问题,而是一个帝国如何逃避帝国压力的问题。无论帝国的统治是正式的还是非正式的,其实都是在采纳一种“宪法性质”的帝国组织法,通过收缩、扩大帝国的制度化层次,帝国试图回避/解决帝国内生的紧张关系。换言之,帝国对属地所采用的治理方式不仅仅是工具性的,也是整体性的,是帝国统一的政治思路在地方政制层级上的反映。所以,在这里,我们用正式或非正式统治代替直接或间接统治,使之能够反映整个帝国的风貌。]【91-2】并强调,(1)无论正式/非正式,同化/隔离都不是有限的几个点,而是一个系谱,即便在童一端也可能有几种不同的表现形态;(2)帝国在不同时期、地点和形势下可以在系谱上移动;(3)帝国的选择不是无限的,而受到自身历史,帝国-边缘实力平衡,帝国主导意识形态等结构性因素制约,因而每个帝国在总体上呈现出某种一致性。【94】
第二章至第五章,作者讨论了英帝国、法帝国、奥地利-哈布斯堡帝国和俄罗斯帝国四个案例,分别位于坐标系的四个方位,也就是四个亚类型:正式/隔离、正式/同化、非正式/隔离、非正式/同化,诉诸驳杂的二手文献展开。
结语 帝国比较
针对历史证据的反驳,郑非的回应是韦伯的理想型【418】针对正式与非正式的分类依据的不可靠,则回应采用的并非单一指标,而是系谱,以纵向比较弥补横向比较不足【419】并进一步对处于相同纬度的比较做比较叙述,最后提出三个问题,给出假说(逻辑上的推导与猜想):(1)正式/非正式、吸纳/隔离两个维度的关系,非正式帝国倾向于采取隔离政策,正式帝国选择面更大,比较不太可能发生的是非正式-同化/吸纳,只有在帝国高估自己的实力和属民民族主义的威胁时才会发生【421-2】(2)帝国根据什么考虑选择各自方略?挪用罗尔斯的无知之幕,作者居然天真地认为帝国统治者思考的问题是,我在何种程度上被本部的居民所约束,我是一名专制君主吗?我的统治具有多大的合法性?我的政府强有力吗?帝国属于谁?这一系列设问可以说毫无现实政治经验和历史修养【433】(3)帝国属民对各帝国方略的反应?作者最后提出几点启示,强调如果帝国是在“统治不可统治之地”,对于处在较相似境地的人们来说,就要学会突破既有的政制设定,在国家的设置中加入足够的弹性,包括认识到通常的现代政制设定有时候无法解决额问题,【443】学会接受主权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不去追问“主权谁属”的问题,有时候需要“申明权利,但却放弃实际使用”的模糊处理的智慧【444-5】认识到中心-边缘划分的存在;建立一个统一身份认同非常麻烦,并不是在教育上做文章即可【445】要有想象力与危机感,种种设置宜早不宜迟。最后,国家的统一与稳定并非当然之事,国家内部持久的分裂与冲突也最好不要只归结于坏分子的兴风作浪,不宜简单用罪与非罪的视角来看待国家/社会分裂问题。【4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