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生而死

很惭愧，这本书我并没有做太多笔记，相当一部分原因是不熟悉美国的司法流程……但其中确实有对我十分有启发的议题：即职业道德与个人正义。

“我会尝试用所有公平合法的方法让我的当事人无罪开释，而不去想到后果如何。”（终审的律师）

“我们的法律制度的真相：没有人想要正义。”

“虽然检察官立誓维护法律，但是他们仍然常常用违法取得的证据将被告顶嘴。在这样的案例中，检察官并没有追求正义，他们和想要被释放的被告一样，只追求一件事，就是打赢官司。”（没有人想要正义）

这句话听起来是忠于职业道德胜过正义，我觉得这也是西方法系最大的特色，他们是如此忠于法治本身，以至于不掺杂正义的偏好。但也正是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确保过程的公平性，以达到最终客观应得的结局。

但无论是法庭的哪个组成部分，法官，律师，陪审团，证人，都免不了独有的个人风格，而这也将会综合凸显出面对命运时不同的选择。

“没有两位律师会有相同的辩论方式。贝利有自己的方法。赫斯特家族所面对的问题是，此案是否应由贝利接受。一旦他们决定聘请贝利，一切就已成定局。贝利当然会选择自己的方式。”（爱出风头的律师）

在本书中，作者是将辩护律师的职业道德与他个人的正义等同起来的，是对职业拥有高度认同感的体现。很幸运的是，这位律师本人也是一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捍卫自由，富有创造力，充满热诚的人。

“想要收获自由成果的人，必须……历经坚持自由的疲累。——托马斯·潘恩”（“坚持自由的疲累”）

“……只有法律这种领域中，你会因为有创造力而失分，但却因为发表前人说过的观点而得分。”（“野蛮粗暴，残忍无情”）

那么，是否律师就应当将职业道德与个人正义（风格）相统一，胜于普世道德之上？

我个人理解不是的。如果非要排序的话，我认为是法律底线＜职业道德＜普世价值＜个人正义。这里并非是凌驾的含义，而是后者建立在前者的基础之上。也就是说前者是更低的道德要求。如果前者都无法做到，后者自然也无法成立。

人当然是不能被默认为是一个“好人”的，道德是罕见的奢侈品。而人们也当然优先满足自己，再逐渐的满足更高级的欲望。

敬业而热心对待自己的委托人本身就是一种美德，如果愿意通过自己的专业技能帮助他人获得公正则是一种进步，如果基于个人的信仰可以做到反抗强权，坚持司法公正，在人类模糊而未曾明确的概念边缘进行探寻，这已可以算作人类精神的赞歌了。

然而美德和一切美好的概念一样，更多的是一个循序渐进的状态或过程，而非一个设定好的目的或结果。它是动态的，是在两个概念比较时出现的更能增进他人福祉的选项。正如在“正直的律师”这一节所说的：

“在聘请正直的律师之前，重要的是要确定这位律师会用自己的正直的声誉帮助被告，而非利用被告建立自己的声誉。”

这里“正直”作为一种美德，抑或美好的名声，就成为了一种目的而非建立的过程。

同样的，在作者1980年为中国大陆的司法体系提出建议时，如此解释有关社会正义的概念：

“正义，无论是在社会主义、资本主义或其他的主义里，都是个过程，而非目的，为了让过程运作公平，所有被控告有罪的人，都应有辩护的权利。”

一切美好的概念，都应是动态的、相对的，是被实际事物所填充的，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选择更相近的一方，任由它达成最终的结果。

人生或是文明也正是如此，所追求的并不是圆满或说是目标的达成，而是每一个细小的当下更为适合的选择来保证它的自我实现。在这个过程中允许试错，允许争论，允许反复，允许留有遗憾，但只要不断进一步修正，就在继续前进。

向着生命能更为舒展的方向。

而生命——自然创造的东西与人类创造的种种复杂的拷贝相比究竟有什么不同呢？超大城市固然是人类文明的集中体现，像一个有机的生命体，然而你还是很难说一个城市拥有心灵或灵魂，拥有“我”。这和意识和意志不同，国家意识更接近于适合国情的结果，而国家意志则引导全体国民发展的道路，类比起来更接近于个人的理智。

非要说的话，一个人类集合体的“精神”更像具体的人更大而美的一面，而生命本身与它最大的区别是：个体是知道终会消逝的。

故而才有可能会建设更为宏大长远的目标，尽一切努力使更美好的东西永生。

这个区别是多么重要啊，这种自我的脆弱大概是“我”之所以为“我”的最珍贵的心了。

仿佛火箭一样，接力向前，成为剥蚀掉的燃烧的养分。向生而死。

最后想说一下关于死刑的看法。既然生命是环境的产物，我们究竟有没有权利剥夺他人生命呢？作者是竭力主张废除死刑的，因为他否认个体意志的影响。

我承认人类是被环境所塑造的，但不代表意志和欲望是可以忽视的力量。它可以带领一个人实现个人正义，那么就也可以指引他去做难以控制的，灭杀心灵的事。在人类社会之中，有生存的规则，当然就应当有无法生存的规则。人类意志应当承受人类意志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