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讳改举隅

孟森所著明清史论文，生前多未编辑成书，散置各处，1959年方由弟子商鸿逵编为《明清史论著集刊》，由中华书局出版。2006年该局将其重排，加入其他一些散篇论文，仍以此名成书，收入“孟森著作集”。

昨天无意中发现，其中《清太祖由明封龙虎将军考》一文（原载《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年刊》1936年7月号），收入《集刊》时有不少讳改，多涉及民族问题，殆50年代时商鸿逵所为。因所改苛而细，足见其小心翼翼、临深履薄，必其时政治气氛之反映；至2006年时则已无此必要。简单罗列如下，《集刊》版在前，原刊版在后：

页234，“清太祖以建州部人……始以父、祖同为李成梁之军所杀”，“人”原作“夷”，“杀”原作“戮”。

页235，“夫尼堪外兰一建州小头目耳”，“建州小头目”原作“属夷”。

页236，“尼康外郎即建州卫一首领之子、可以承袭卫职者。原作外郎，后改作外兰……又其所与尼康约者，乃以号带为记，使顺者有识别，可以免于骈杀而已耳。”“一首领”原作“酋长”，“顺者”原作“顺夷”。

页237，“……更无论太祖时，并太祖尚未长大之孩童初起时矣”，“尚未长大”原作“未成气候”。

页237，“明廷只知李成梁戮死阿台，安知其下复另有兵死之父子两人”，“死”原作“叛酋”，“父子”之前原有“属夷”二字。

页238，“犹忽视太祖，谓为垂毙之众”，“众”原作“弱夷”。

页238，“又斩开原叛目克五十以自效”，“叛目”原作“叛夷”。

页240，“以建州人并不明习中国官阶所定”，“建州人”原作“外夷”。

页240，“是王台之龙虎将军，又与蒙古相比。”一句，原作“是王台之龙虎将军，又与西虏相比。西虏谓蒙古，由女直强盛，乃以蒙古在西，谓之西虏。”

页240，“而诏以蒙古所已授之龙虎将军予台，盖在中国只为武职之二品散阶耳”，“散阶”之后，原有“不欲亵中国名器”数字，无“耳”字。

以上不过是一篇最初发表时仅有10页的小文章，其他文章的类似篡改想必多至不可胜数。思念及此，几乎想废书不观。

此外，收入此书的《万季野明史稿辨诬》，1937年在《史地杂志》上发表时，“万季野”后面原有“先生”二字，也被删去。

众所周知，孟森治清史之一大成就，即在以精密的史料对勘，揭发清廷历代出于种种政治目的，对档案资料等历史记录所作的无数篡改和讳饰。然而实践这种揭发的工作成果本身，又出于似异实同的原因，而在新朝遭到新一轮的改窜；重排出版时，也无人寻根溯源，为其恢复真面目。作者文字之难得尊重，可发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