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虹膜是浅蓝色的，他在其中识别出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因为很喜欢这本小说,试着翻译了一章,请指正)

北大西洋

一九一四年一月

四年零九个月后

这一夜，约瑟芬娜·埃特尔娜号驶向东方。它好像一条缎子上的宝石胸针，一块在黑暗洞穴的岩壁上独自闪烁的水晶，又好像一颗缓缓划过空旷夜空的彗星。

埃特尔娜号明亮的船舱如同蜂巢一般，船舱下面，船工在高温和烟尘中忙碌着。它的龙骨长满藤壶。龙骨下面，一群列队整齐的鳕鱼扭动着身体游过黑暗的大海。虽然什么也看不到，鳕鱼们依然鼓着眼睛。海的更深处，在寒冷的高压地带，一些奇形怪状的发光生物随着微粒般的养分漂浮着。砂砾上，只有硬壳虾和海鳗经过的痕迹。这些生物从未见识过光明。

爱迪生·格雷弗斯在晚宴上认识邻座的安娜贝尔的这一夜，船驶离了纽约。他从安静的甲板室来到喧闹的餐厅时，好兴致荡然无存。潮热的空气裹挟着食物和香水的气味，一股来自大海的水汽爬上了他的羊毛制服，带走了暖意。他感到一阵寒颤，出了一身冷汗。在桌旁，他把帽子夹在胳膊下面，鞠了一个躬。乘客们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热切的表情。“晚上好。”他坐了下来，抖开餐巾。他很少在谈话中感受到快乐，尤其是这种和争抢船长桌座位的客人的吹捧式闲聊。这些客人非富即贵。一开始，除了穿着浅绿色裙子的安娜贝尔之外，他谁也没注意到。在他的另一侧，坐着一位穿着棕色衣服的夫人。穿着燕尾服的侍者们从厨房走出来，给客人们摆上了第一套餐具。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尽管爱迪生的父亲刚刚下葬，他一继承L&O，劳埃德·费弗就任命他当了船长。在德尔莫尼科牛排餐厅的晚宴上，劳埃德让爱迪生接任负责一艘船的时候，他只是点了点头，不想流露出自己的激动之情。格雷弗斯船长！那个很久以前伊利诺伊农场里可怜的小子终于永远消失了，他把那个自己踩在了锃光瓦亮的鞋跟底下，扔出了船。

但是，劳埃德也表达了自己的顾虑。“你必须亲切一些，格雷弗斯。你得学会聊天，这才是客人掏钱的理由。别这么一副表情，这件事儿也没有那么糟嘛。”他停顿了一下，显出焦虑的神情，“你能做到吗？”

“当然，”爱迪生说，他的抱负已经压倒了心里的畏惧，“当然了。”

侍者们在餐厅来来回回，为客人们呈上法式清汤。在爱迪生右侧，那个他不认识的穿着棕色裙子的夫人正在事无巨细地讲述着他儿子的生平。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声音无比清晰，仿佛正在读某份协议的条款。他们吃了薄荷酱佐羊排，又吃了烤鸡。吃过沙拉后，在邻座妇人漫长发言的间隙，爱迪生终于转过头，对那个穿着浅绿色裙子的女士说话了——安娜贝尔，她刚刚说过自己的名字了。她看起来非常年轻。爱迪生问安娜贝尔，这是否是她第一次造访英国。

“不，”她说，“我已经去过几次了。”

“那么，你喜欢那里吗？”

起初，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开口了，她的语气十分坦诚。“也没有特别喜欢，但是我父亲和我自己都认为离开纽约一阵子对我有好处。”

她坦诚的回答引人好奇。爱迪生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庞。她的头低了下去，好像注意力都放在了食物上面。她的年纪比爱迪生一开始猜测的要大，已经快三十岁了。她白皙的脸上，漫不经心地抹了腮红和口红，这给她的脸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红晕。她有一头浅黄色的秀发，好像帕洛米诺马的鬃毛一样。她的睫毛和眉毛也是浅浅的，近乎看不见。突然，她抬起了头，撞上了爱迪生的目光。

她的虹膜是浅蓝色的，一层重叠的光晕在她的虹膜中闪烁着，如同太阳投射下的斑驳光点。在她的双眸中，爱迪生识别出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在南太平洋那些敞露着胸部、慵懒地躺在树荫下的女人身上，在那些藏匿在港口城市昏暗小巷的妓女身上，在那些勾引他走进灯笼屋的唐行小姐身上，爱迪生见过她这样的样貌。他朝安娜贝尔的父亲瞥了一眼，那是一个气色绝佳、身材精瘦结实的男子，好像已经把自己的女儿忘了。

“你瞧不起这些，”安娜贝尔压低了声音说，“不想和这些人聊天。我能看出来，因为我也是。”

爱迪生婉言拒绝了甜点。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注意，所以原谅他吧。他走出餐厅，爬了两段楼梯，哐地一声打开写着“船员专用”的门，穿过甲板室，来到了一块开放的甲板上。

四周空无一人，他把胳膊肘支在了扶手上。海上，浪花轻轻翻涌。今夜无月，只见银河闪着汉白玉般的光泽流淌过澄澈的天空。

他礼貌地否定了安娜贝尔的话，说自己并没有瞧不起什么，然后转过头，和自己的另外一个邻座聊起了她的孩子们。但是，安娜贝尔依然在他的余光里闪闪发亮。她绿色的裙子，浅浅的睫毛，都是那样让他惊奇。她宛如一束蓝色的火焰，那么坚定，又那么疏离。

甲板室里那种熟悉的氛围让爱迪生放松了不少，但是，从午夜送到他房间的咖啡壶里面，他依然看到了安娜贝尔闪闪发亮的身影。在浴缸里，他骨节分明的膝盖露出水面，他任由自己的手在腹股沟处游移，脑海中想着安娜贝尔泛着红晕的面庞，还有她颈部的那一缕浅黄色的秀发。

安娜贝尔敲响他房门的时候，午夜刚刚过去。她依然穿着绿色的裙子，好像一个幽灵。爱迪生不知道她如何找到了自己的房间，但是她马上走了进去，好像她以前来过这里很多次一样。她的身形比爱迪生预想的要小，头只能够到他的胸口。她剧烈地颤抖着，泛蓝的皮肤透着一股凉意。在刚刚看到她的时刻，因为这份凉意，爱迪生简直快忍不住想要触碰她了。

注：

莫尼科牛排餐厅：美国的一家高级牛排餐厅。

帕洛米诺马：美国西部特产的一种毛色淡黄，腿细长的马。

唐行小姐：日本对前往东南亚和中国卖身妇女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