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悲哀

高阳的历史小说非常好看，好在里面有很多的典故和细节。有人评论说高阳的小说可以当作真实的历史来看，这个评价着眼于高阳小说对历史的还原。友人对高阳说过一句类似的话：“我们还没有你小说里的小吏知道得多。”写这件事的人没有记述高阳的反应，我不揣浅陋地想，高阳听了这句话，应该很自得吧。

然而小说毕竟是小说，和历史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法国作家大仲马关于历史和小说的关系，说过一句话：“历史是什么？不过是我用来挂小说的钉子。”这话说得很漂亮，但其中的意味却不好把握。我试着理解一下，它大概是说，历史对于小说来说只是个工具，它提供了小说故事发生的背景。历史的滚滚洪流里，小说中的人物上下起伏，命运随之颠簸，往往不受自己控制。最近看高阳的小说《小白菜》，更坚定了我的上述想法。

我从小就听过杨乃武和小白菜的故事，但对这件事发生的缘由和经过并不了然。去问讲故事的大人，他们有自己的事做，也不耐烦给小孩子仔细讲。我看了小说，回想起小时候的事，发觉大人不愿意讲，大概是怕故事坏了小孩子的心术。

杨乃武和小白菜故事的开端，类似于《水浒传》里的“武十回”。西门庆潘金莲联手加害武大郞，武松替兄报仇，当街打死西门庆，又手刃潘金莲。如果从前的大人知道《水浒传》现在是初中生的必读书，不知作何感想？

小白菜的母亲贪图聘金，把她嫁给了其貌不扬的阿大。小白菜是个水灵灵的女子，对这段婚姻很不满意。房东杨乃武趁虚而入，只瞒着葛小大一人。葛小大暴病而死，他母亲去衙门喊冤。余杭知县和杨乃武素有冤仇，把案件扩大化，杨乃武也被牵扯进来。三木之下岂能不招，二人顺着知县的意思说给阿大吃了毒药。因为官官相护，在浙江官场，没人给杨乃武一个公道。

案件呈递到刑部引起波澜。此时的朝廷是幼儿寡母当政，儿是同治皇帝，寡母是慈禧和慈安两位太后。那时候，洪秀全扰动大半个中国的红巾军刚刚被镇压，地方大员渐有不受朝廷节制之虞。小白菜的遭遇恰如朝廷里的弱子寡母，言官风闻奏事，把这一层关系大白于天下。

刚毅负责审理案件，处处维护朝廷的利益，最后把浙江官场牵扯到杨乃武一案的官员通通撤职查办，一共坏了九顶官帽。杨乃武的冤案得以昭雪，朝廷的权威得到维护。

看这个故事的结局，按照民间戏文里的套路，这就是青天大老爷为民作主的翻版。戏文里有一句很有名的台词：“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实在是底层百姓的美好期盼。你看浙江官场，有没有一个官员为杨乃武作主。如果没有大环境的影响，杨乃武的冤案能否平反，浙江官场能否从上到下一撸到底，也实在是个未知数。

高阳的小说有别于民间戏文的地方在于，他塑造的的人物是千人千面。刚毅审理杨乃武一案时，浙江的京官和朝廷里的大员都有自己的立场，大家站在不同的位置维护着不同的利益。杨乃武一案实是各方势力博弈的结果，因为它和朝廷的利益契合，所以就被翻了过来。这是社会的上层，处在社会底层的民众，也呈现出各自的精彩。杨乃武的姐姐独自一人去探监，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