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肖论荷尔德林:他规定的不是他的命运,而是诗歌的命运

/ 荷尔德林的作品往往暗示了神性行动的猛烈,暗示了诗歌使命的危险,暗示了风暴,暗示了过度的热情,而诗人必须光着脑袋、径直面对它们,好让歌声中沉寂的白日之光,向所有人传达并成为共通体的平静之光。
/ 荷尔德林被击中了,但他依旧挺立;他知道一种无可度量的、不大可能把他完好无损地留下的经验,但带着至尊的决心,他斗争了五年,不是为了保存自己或保留其纯粹的理性,而是为了把他已经抓住的东西,那处于一切形式之下并且缺乏任何表达的东西,提升至诗歌的形式,提升为最高超的、最精妙的意义上的表达……这样一种代价巨大的努力不是为了保持理性的平静,而不如说是试着赋予极端之物一种形式,而那样的形式将具备登峰造极的诗歌力量的精确性、秩序性和至尊性。
/ 魔性(le demonique)在健康人身上沉默着,被对一个目标的牵挂压抑,而当这些疾病开始发作,它就成功地显露出来,完成了一次突破。
/ 精神分裂不是自在地创造性的。只有在创造性的人格中,精神分裂才是深度之敞开的条件(如果我们暂时采取这种因果的视角)…… 一个人不禁会说:在荷尔德林那里,诗歌达到了这祥的深度,以至于它被疾病所占有。这并不意味着,疾病,甚至作为深度之体验的疾病,对这种发展的解释而言是必要的:诗性力量在它的极点处遭遇了疾病,但为了到达那里,它并不需要疾病。
/ 我们绝不满足于在荷尔德林的命运里看到:一种可敬或崇高的个体性,由于太过强烈地追求某种伟大的东西,而不得不一路走向了崩溃。 他的命运是他独自一人的命运, 但他自己却属于他所表达和发现的东西,不是他的,而是诗歌本质的真理和肯定。他不求在一种注定了其灾难的普罗米修斯式的张力中来实现(超越)自己。他规定的不是他的命运,而是诗歌的命运:他把真理的意义当作一项要完成的使命,并且,他的确带着掌控和决心的全部力量,沉默地,顺从地,完成了;这个运动不是他自己的运动,而是真理的实现。
/ 诗人是对困厄的亲近;他深刻地活在缺席的空无时间中,在他身上、迷误成为了狂乱的深沉,而他在狂乱中夺回了坚定的力量,最自由的精神。这是他为之见证的原始威力,通过创建它,诗人证实了它的可能。黑夜在他身上成为了对黑夜的亲近,逃离了疲劳,逃离了平静的嗜眠;空洞时刻的贫乏成为了等待的丰盈,未来的现实,有所占卜、有所呈现的预示。
/ 在那些至少可被我们视为其最后作品的晚期抒情诗中,荷尔德林越来越频繁地提及他不得不承受的重量,日光的“沉重负担”,破晓的重负。黎明的确定性总是在一个无比痛苦的背景下得到表达——这一诗性的关注确定了荷尔德林的使命:为了呈现白天,他必须在日光中失去自己。 为什么是这样的命运?为什么他不得不失去自己?我们必须再次指出:在成为了调解者的诗人身上,诸神惩戒的不是失度(demesure) :并非对过失的处罚导致了诗人的毁灭,而是诗人必须被毁灭,以让神性的失度在他身上并且通过他成为尺度(mesure) ,成为普遍的尺度。
——《完美的疯狂》 莫里斯·布朗肖 文 尉光吉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