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处人群之间，却置身荒漠之中

作者：野生盆栽

「就像身处茫茫太空，一种空虚感。无论你有开心的事，还是不开心的事，没有人可以倾诉。你的生活中少了这些人时，你会觉得举步维艰。」这是BBC孤独实验中一位受访者分享的孤独经历。

BBC曾启动了一项孤独实验，共有55,000位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参与其中，这是史上最大的一次以孤独为主题的研究。现代人的孤独来自于很多方面，比如独居、社交媒体等等。孤独，似乎是每一位在现代社会快车道上的狂奔者必须面对的课题。

想象一下距今近一个世纪的法国，那时候，人们还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社交媒体。大部分的有钱人家都是几代同堂住在郊区的庄园或大别墅里，每天在佣人的服侍下，一家人热热闹闹围坐在一起共享晚餐。

这样的生活听起来离我们既遥远又美好，然而，孤独依然存在着。

孤独是一种什么感觉？我觉得用言语很难描述出来。孤独的人纵然有千言万语想抒发，但是，说给谁听呢？于是，话到嘴边，又被名叫孤独的情绪拽回了肚子里。

幸好，我们有弗朗索瓦·莫里亚克，他用文字精准地描绘出了上世纪法国人的孤独模样。

在《爱的荒漠》中，莫里亚克向我们介绍了一对儿满脸写着孤独的父子。

在胜利组被「活埋」的父亲

这位父亲是名成功的医生，备受附近居民的爱戴和尊敬。他和母亲、妻子、大女儿一家，以及还在念中学的儿子生活在郊区。家人的围绕、极优渥的物质条件和有成就感的工作却难以填平父亲心中孤独的沟壑，他觉得自己是个被活埋的人，与朝夕相处的家人之间是难以跨越的荒漠。

父亲的婚姻生活在我看来是窒息的。医生看不上自己的太太，面对太太无休止的唠叨家长里短，医生只觉得俗气难耐。而这一点，太太也是清楚的，这个痛苦的女人渴望丈夫的关心和爱，想让面前的男人多看自己一下，但结果却是让丈夫把自己推得更远。

也许是担心被丈夫厌恶，医生太太总是避开深层的沟通，谈论的话题永远是生活里的芝麻绿豆，琐碎又无聊至极的事情几乎一模一样，这一颗那一颗，源源不断从太太的嘴里喷出。夫妻之间逐渐塞满了这些细小、不起眼的玩意儿，日积月累，竟然填充成了婚姻本身。

没有任何大问题，说出来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但聚沙成塔，竟就成了不可承受之轻。医生太太不是听不到丈夫的痛苦，因为同样的，她内心深处也回响着痛苦的呐喊，可是鸡毛蒜皮的高墙已经把两人隔得太远，听得到又如何呢？

「他或许是生病了」，医生太太只愿意这么猜测。

医生似乎没有想过要和家里这位可怜的女人聊聊天，给她哪怕几个瞬间的欢愉。工作变成了他逃离家庭的港湾，丈夫只要提供面包就好，他也许是这么想的。

别扭夫妻生的别扭儿子

「一家人太过紧密地生活在一起，久而久之便相互视而不见。」成长于这样的环境，正值青春期的儿子是个敏感又自卑的人。

医生太太对儿子和对丈夫一样，只有浮于表面的关心 ——「在刮泥板上把鞋底刮干净」或是「不会双手这么脏就要上桌吃饭吧」，丝毫察觉不到青春期少年心绪的波动。

儿子一方面没有母亲的关心，另一方面又经常受到姐姐的嫌弃，姐姐的眼里只有自己的丈夫和他们的四个孩子，至于这一声不吭的弟弟，大概连只狗都不如吧。「雷蒙是家族的灾难」，「迟早得长成一个怪胚子」这些话常常挂在姐姐的嘴边。

相比较之下，医生是考虑过关心儿子的。

父子俩每天都会一起乘马车去城里，在马车里封闭的四十五分钟，这二人很少交流。父亲想倾听儿子的校园生活、成长的烦恼，想把自己的担忧关爱传递给身旁的少年，「可是，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言不由衷，他的话语带着挖苦并且语言生硬，这让他词不达意。」即便这样，父亲仍然自信地认为儿子肯定明白自己的爱。

医生再三提醒自己要关心儿子，但当烦心事出现时，立刻就顾不上其他了。等他回过神，儿子早已改变了太多。

其实，儿子不是没有感受到父亲笨拙言语背后的信号，但在青春发育期间的少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索性选择装聋作哑。

医生和儿子就像是地球和月球，儿子是从医生身上甩出去的一部分，他们之间隔着无法缩短的星河，遥遥相望，地球永远也看不见月球的背面。

除了家庭的忽视，儿子还被老师视为问题学生。「老师们怕他、厌恶他，尽量把其他男生和雷蒙隔开。」十七岁的少年，很容易相信自己就是其他人嘴里的样子，虽然他实际上面目清秀甚至可以说是帅气，但他坚信自己是个邋遢鬼、丑八怪。

逃避现实，掩藏气味，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少年怀着这样的信念野蛮生长。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也许爱可以分担孤独

囿于家庭与工作的中年男人渴望爱，困在青春期的失落少年渴望爱，他们急需一个女人接纳这火热滚烫的感情。

同样不善言辞、同样习惯逃避的父子俩，最终找到了同样的女人 —— 玛丽亚。

医生把能够和玛丽亚见面作为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虽然玛丽亚是他的病人，但医生坚信玛丽亚可以治愈自己，可以把他从被活埋的境地里拯救出来。他自信二人之间存在着一点即着的火花，玛丽亚的双臂终会为他打开。

少年在电车上偶遇了玛丽亚，这是他第一次享受被人注视，自那一天起，他就期待每天都能在电车上见到她。玛丽亚的凝视激发出了少年崭新的灵魂，他开始注意外表，挖空心思地想要得到玛丽亚的爱。欲望缠身的荷尔蒙少年，以为只要他们共处一室，玛丽亚终会委身于自己。

父子俩的一厢情愿换来的是十几年的痛苦。

父亲遭受打击后，身体和精神都萎靡不振，不得不回归家庭，却又深知自己是个对不起家庭的失败者。儿子一直忘不掉第一次寻爱的苦涩，开始报复所有的女性，但无论拥有多少个伴侣，也填不满心底的空虚。

父亲代表着荒漠的干瘪、死气沉沉，儿子象征着荒漠那莫名的燥热，稍不留神就会把人烫伤。父子俩在荒漠中备受孤独的拷打，急切渴望着能获得爱来抵抗孤独，终于，他们在荒漠中遇到了绿洲，却发现那只是海市蜃楼而已。

莫里亚克的小说里，人是绝对的主角。《爱的荒漠》故事情节本身非常简单，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但故事中每一个人，尤其是父亲和儿子的内心活动极其细腻，「孤独的人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在阅读中，我常常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如果对人、对孤独感到好奇，那你一定不要错过《爱的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