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tae】门与墙

门是一种依附性事物,它无法脱离墙独自出现。在现实意义上,“门的本体”或“真正的门”是不存在的,它的实质是“墙的空缺”。如果门关着,那么它与一堵墙无异。假若门被打开了,它同时也就变成路径通道。无论开闭,门都不必是一类固定的有形实体。这就是为什么本书作者奥斯卡·马丁内斯屡次提到一个事实:建筑研究者和参观者非常容易忽略门的存在。因为它确实“不存在”。

但是在精神世界里,门反而比墙更重要。
门的概念本源乃是,在“墙”所围拢、限制、决定的空间里,设置一可“开闭”之物来控制“通过性”。尽管有时为了实现这一功能,人们必须确保门的实体满足一定的要求,比如说有个枢纽结构,或者不至于太大太重而难以移动。但这些都不触及门的根本,门在物理形式上十分多样、随时可变。
在墙作为限制、约束、锁闭的世界里,门提供了通过、转变、开放的可能。虽然这种可能是双向的,走进一扇门,可以是解放,也可以是禁闭。但这是同一扇门的性质,它总是产生一种具体或者抽象空间的转变,一次肉体或精神所处之地的迁移。

人类每时每刻都接收着近乎无穷的信息,其中绝大部分被过滤,小部分用自动化程式处理,只有极小部分浮现到我们的意识之中。门作为可开闭之物的转换性、易变性和脆弱性远比墙的恒常性、稳定性和坚固性更受意识关注。一阵清风就会关上门,而墙绝不会稍显动摇。所以,我们容易发现门在精神世界里比墙更活跃、更突出,我们必须对门保持警惕和操心。
那种集中于“过程”或“转换”的性质,既是门的属性,又是思维、情绪和意志的特征。二者的相似性使得门在人类精神里取得了自由。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人类精神自由的一个投影。
恰因如此,门和墙的状况在精神世界里颠倒了。相比无法触及的墙,人类精神中的门反而激起了更持久、更广阔的波澜。就像门廊一样,门不再是那个一经通过便无需关注的事物,它在精神世界的时间里绵延日久、跌宕起伏。

门的出现,就像神的出现,是人类创造真、善、美时的副产品。正如门不能离开墙单独存在,自由也无法抛开限制。当人类在荒野中无拘无束地游荡时,他们并没有自由。没有理性思维、没有道德规范、没有财产、没有“自己的”家,这个混沌未分的世界不容许自由或不自由的体验。门加支石墓的“门”,其实是更宏大事物的象征——人类由此走进美的世界。通过设下一堵墙,人们从此被允许进入美。当有人说出一物是美,通常已经暗中拒绝了把另一物拢进美的怀中。
在漫长的历史中,人们或多或少地意识到门的幽远意味。借用门来表达这样的观点再好不过了:你将要进入一个不同之处。这倒是很简单,每户人家的门都隐藏了一个私密的小天地,人们对此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但是公共建筑的门,就必须清晰地告诉所有人,包括也许会到来的远方人、异乡人,这是哪位神明的居所,这是何种概念的具象之处,这是什么历史的陵墓。

可惜,门本身并不承接这种任务。作为概念的门又不够用了,门的实体形式重新变得重要。人们关心门朝向什么方位,有多大,是什么形状,涂什么颜色,附加什么形象……理论上讲,这是门与其他象征元素的复合,它只不过是指明了后半句话:通过此门,抵达如门所示的象征之地。
几千年过去了,那些与门结合之物飞速变化,从神圣到诡异,从荣誉到梦幻,但门这个用于转变之物却显得一成不变。门是人类精神中最为恒久、最为基础的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