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的简省之美
《捉住那只发情的猫》,是谈波的中短篇小说集。谈波的写作很有个人特色,最吸引我的一点,是简省之美。
“爸!”“嗯!”“爸。”“有事?”“爸。”“说。”《爸!》,这篇小说反复出现父女俩的这番对话。女儿马上要结婚了,女儿压在心底的一个问题:“你到底因为什么跟我妈离婚?”小说结尾,女儿终于问了出来,注意到父亲神情的变化,她马上说道:“好了,爸,我不想知道答案了。那是你自己的事。”小说戛然而止。回味那一句句“爸!”,简省到了极致,而内涵了无尽的未竟之言,一次次的犹疑,与最后的决断。
是否有人和我一样,想起卡佛的《为什么不跳个舞》,卡佛那种削减到只剩下骨头的写法?而谈波被称为“当代文学的硬骨头”。谈波与卡佛的写作气质相近,都是“硬汉型”的,卡佛写美国蓝领工人,谈波写大连市井混混,都没有废话,三言两语,就把人物树起来了。
谈波小说的收尾,干净利落。《零下十度蟹子湾》,“我不受屈儿。”就这五个字,就精练了李雅的杀人动机,也尽显了李雅的倔强狠厉。《大连彪子》,用大约两三万字,写“我”与警校同学的重逢,与往事与情感的纠葛,而最后千余字,写“我”与同事围捕持枪抢劫的歹徒,情节快速推进,照明弹如同白昼,火药味散发,一轮集体射击,歹徒当场死亡。歹徒就是杨明与韦国庆,“我”的老同学。“我”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谈波不写。结尾是高所长平淡的一句话:“宝石走私犯,刚刑满不久。”“我”内心的惊涛骇浪,留给读者想象。
我不熟悉谈波,不知道他是否做过编剧,或者是否热爱观看电影。阅读谈波,我感觉他的文字很接近于流动的影像语言,画面感很强,每一篇小说都像是一部电影,而且是跌宕起伏的、情节波折的电影。《两场大雾》,是意识流小说,像是一部实验性质的电影短片。主人公是一名作家,公园大雾弥漫,他与一对夫妻在雾中相遇,然后是海里游泳的其他人,人们发出刺耳的笑声,主人公与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性交谈。这番情景,是主人公的现实,还是想象呢?这个疑团被搁置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场大雾的交叉回忆。
《两场大雾》给予我的感觉,是蒙太奇手法的运用,很电影化。谈波小说这种仿佛电影镜头的运作方法,在集子的同名小说《捉住那只发情的猫》里表现得格外鲜明。
这是一个中篇,几条主线同步推进,一条是盘练、勇哥等人的黑帮叙事,一条是秦凯旋、乔桥等人的诗人聚会,一条是陈伯与朱朱、瘦子刀与安丽娜的情感拉扯,还有多名市井邻居、混混、诗人等出场,这些人物或有交结,江辉作为一条串连的明线把这些纷纭人物的行为逐渐汇聚在了一起,盘肥婆失踪的黑猫与诗人们嗜好吃猫的行为是一条带有意象性质的暗线,最后这些线归结于小妹儿的被绑架和得救。
我认为,《捉住那只发情的猫》在中国现当代中短篇里是翘楚作品。通常来说,中短篇小说忌讳人物太多而模糊了故事情节的推进,一般是把聚焦点放在一两个人身上,让其他人物围绕着这一两人来完成叙事流程,而这篇小说实现了创作的突破。这篇小说没有绝对的主角,是一场群像的展现,发生于一个不大的空间区域,很考验“导演”的控场能力,而谈波的运镜和控场能力是如此丝滑,在别人那里可能需要几十万字才能写清楚的“巨作”,在他这里,就在快速的镜头转换中自然地完成了。
简省,不是简略,而是逻辑性强而又高度凝练的文字表达。谈波很懂得留白,尤其对话,对话是情节的交待,而且,要写出为什么这样说,在什么语境里说,怎么说的。很多东西不说,留在那里,让读者去想。想什么呢?想想小说的“底”。想想托着这些情节的,是什么呢?或者说,作家这样写的目的。高明的作家不会“漏底”,把什么都很快讲了,简省远远胜过繁杂壅塞的笔法,“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要让人觉得:这一口,可真不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