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部同人志之后的漫画家

聊聊高野文子的《翻面的黑猫》，简单聊聊。

①高野文子在《翻面的黑猫》后记中写道「这本书上刊载的作品，大多是我二十多岁时画的......当时我和朋友大约创作了五十部同人志，主要在上面发表」。我想了想自己的二十岁，是绝对创作不出这样的作品的，甚至连想都想不到。并不是说高野文子这些作品的画工有多精细、观点有多深邃，但你完全无法否认这些短篇作品中所自然散发出来的「灵气」，或者换句话说，就是那种让人醍醐灌顶的「灵感」——「噢，原来是这样啊」。

②我们必须得承认「天分」是存在的。在不久之前我还看过另一位日本漫画「大师中的大师」松本大洋的早期作品集，也是类似的篇幅，同样也是画风四处游移、飘忽不定——大抵上那时还年轻的他们都还在摸索自己的风格罢——他的作品同样透露出让人惊讶的「尖锐感」，就像一把刀子冷飕飕地向你刺来，而你却被惊得呆立不动。松本大洋和高野文子的这两本作品集，都透着这种寒气，一种年轻的、逼人的、让人难以直视的寒气。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天分」罢。

③还让惊讶的，是高野文子在后记中所写的「大约创作了五十部同人志」,五十部的数量让我很惊讶，尽管可能只是同好们之间相互交流的独立漫画Zine，但如果真有的毅力坚持做五十多本，那只能说明她彼时野蛮生长的创作力是多么的强悍。而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持续不断地创作，才最终让高野文子成为了高野文子。

④《翻面的黑猫》一共收录了17个短篇作品，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很短的短篇，有的甚至只有3、4页，长一点的也不过10页出头罢了。尽管这些作品的故事各异、风格也大不相同，但确实有一种非常独特的东西贯穿了整部作品的始终——极为细腻的心理活动。这似乎是高野文子创作的一种特质性的东西，她总是将一些主人公，尤其是女性角色的心理活动以极为细致入微的方式展现出来，从而使得这些故事呈现出一种决然不同的气质来。这是一种女性作者所独有的气质。

⑤最能体现这一点的一篇是《后脑勺》，打扮中性的女主角一直在刻意地与传统女性温柔、柔弱的形象保持界限，她始终坚持自己的特立独行，即便是在面对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男生时，她依然要表现出要强的一面，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女性身份而被刻意照顾或故意迁就......整个故事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叙述感，只是一些日常片段的刻画，但是却在女主角缜密内心活动的连接下显得无比耐看，尤其是在最后男女主角两人在雨中共伞并行的一段路，其内心刻画水准十分之高，不见斧痕，却处处见功力。

⑥《后脑勺》中强烈的女性意识和观点，也在其他的篇章中有所体现，比如在《上午十点的家鸭》中，相互询问对方是否爱自己的男女，总是在试探彼此的感情状况。而女性角色的内心独白也一直伴随着故事的行进，她向往感情，但并不依附于相互的关系，努力保持情感的独立。尤其是她最后的一段话，可以视为是高野文子对女性身份的深刻剖析——「什么都不渴望，没有任何期待，不相信任何人，也不等待任何人。所以玛丽小姐总是那么幸福。」一个向往幸福却不盲目依附的女性形象跃然纸上。

⑦创作这些作品时，高野文子还是只有20几岁的年轻女性，她的身上似乎也还残留了充满悸动的青春印记——叛逆、迷茫、独立，这些观点在她的作品中也多有体现。比如《绝对安全剃刀》——事实上，这篇的标题才是原版书名，但简中在引进时囿于口口所限，所以不得不进行了更换——这篇其实才是本书的「主打篇章」，在这个梦呓般的短篇中，写满了对青春迷茫的追问和试探。

⑧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点，其实是高野文子讲故事的能力，她似乎很懂得如何抓住读者的关注。在很多篇故事中，她往往先是让读者跟着自己的思绪去走，然后在脑中预设一个可能的走向，但在后续的讲述中她却选择了意想不到的另一条路，从而让故事变得出人意表起来。比如我个人来讲最喜欢的《被子》这篇，小姑年只身一人来到一个虚无的世界中，她与观音相遇，在她与观音的互动中，读者会不自觉地认为这是一个略带奇幻的故事，但在随后的讲述中，故事却完全走向了另一个结局.......但很抱歉，我并不像透露这个结局，而是希望你能在阅读中收获完整的惊喜。

⑨《田边家的小鹤》则完全是另外一种讲述策略，在故事的一开头便显得「吊诡」，为什么一个小女孩会被叫做「妈妈」？为什么她的角色介绍上写着「82」岁？这些奇怪的细节直接吊起了读者们的胃口，为后续的故事做好了铺垫，实在是很好的处理方式。

总之，尽管这只是一个漫画家年轻时「略显青涩」的作品集，尽管高野文子在这部作品中的艺术风格表现前后并不一致，但这其实是一部非常值得一读的作品，它的青涩也好、多变也好，不但并非短板，而却恰恰是这部作品最值得关注的地方，我们可以看到高野文子是如何成为高野文字的。在她技法完全成熟、风格完全定型之间，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百变多元的年轻创作者。

另外，我们也不得不慨叹，其实她所谓的的「青涩之作」，对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而言，已经是一辈子都难以到达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