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云般的人,要自在漂浮才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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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作家西尔万·普吕多姆在小说《搭车人》当中讲述了一个非常细腻,而又意味深长的故事。
书名很直白,这就是一个关于搭车,关于旅行,关于在路上的故事。小说中的经历部分来源于西尔万自身,他曾在美墨边境搭便车旅行,就像小说中的“搭车人”所做的那样。
但西尔万的高明之处在于,他绝不单单是将自身经历草率地照搬入文,而是赋予了“搭车人”更深刻的内涵,这也是小说真正精彩的地方。乃至于有评论称之为“搭车美学”。
小说想要讲述的核心无疑是搭车人的故事,但西尔万在勾勒整个故事的时候,却没有从搭车人自身的视角出发,而是以搭车人的好友视角进行旁观,看完整个故事,我们会发现这一设计确实是一种更合适的叙事角度。
小说开头,身为作家的“我”刚刚搬到一个新的城市,得知多年不见的好友“搭车人”(在小说中作者西尔万甚至没有给“搭车人”赋予一个名字,而是直接以这个称呼来命名他)也住在这里。
“我”与搭车人的重逢开启了整个故事,时隔多年,搭车人已经成家,有了孩子,但搭车的“爱好”依旧不改,而在搭车人时隐时现的旅行当中,书中几位主角的情感和人生走向发生了难以预料的转折……
《搭车人》虽然以“我”的视角展开,但搭车人无疑是最核心的主角,即便他因为各种搭车旅行时隐时现,行踪无定,可西尔万叙事的焦点从未从他身上脱离。甚至即便搭车人不在,“我”和玛丽(搭车人的妻子)所谈论的依旧紧紧围绕着搭车人。
小说中,我是一名作家,正在着手写一本以老太太为主角的书。玛丽问说为什么不写一个年轻女人,或者不写男人,为什么不写自己呢? “我”给出的回答是,“因为已经经历过很多的人对于生活的渴望更能打动我。他们本会变得迟钝,麻木。但是没有。火花始终都在,完好无损。”
当我们看完后续的故事,回过头来品味这句话,会发现它或许正是对搭车人的注解,他身上的火花始终都在,他从未变得迟钝和麻木。
小说中另一段对搭车人的注解出自搭车人自己的口中。搭车人在搭车的过程中曾认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和他分享了一段斯宾诺莎的理论。
斯宾诺莎认为我们每个人就像脆弱的小云朵,每时每刻都担心与别的云相撞然后烟消云散。即使时间流逝,即使遇到各种各样的好事和坏事,也要让我们的小云朵保持完整。
这一番云朵的理论正是对搭车人的写照,他就像一朵云,自在漂浮,偶尔与别的云相撞,变得混乱,而后再一点点找回自己,“重新获得了自身的意义”,重新上路。
这正是搭车人的生活。
搭车人自己对此着迷不已,但旁人或许难以理解,不光我们读者不容易理解,甚至书中的其他人也未必能理解。
小说中曾有人问搭车人,“你在寻找什么呢?我的意思是当你这样做的时候,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搭车人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说实话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大概是为了很多事。我这样做是为了遇见。为了与我自己相处的时刻。为了去发现那些地方。”
搭车人给出的回答,并不是一个有说服力的答案,因此我们依旧需要思考,搭车人不断地出发,不断地在路上,是为了什么?
在路上,搭车人的这一状态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凯鲁亚克那本《在路上》。凯鲁亚克在那本书中,也刻画了一个不断出发,不断寻找的形象。
然而两本书又是截然不同的,《在路上》当中的寻找背后,是一种绝望,对生活的绝望,对生命意义的绝望。在凯鲁亚克眼中,二战的炮火消解了生命的意义,因此他写下了《在路上》,一个不断出发,不断寻找,但却一无所获的故事。
而《搭车人》则不同,我们感受不到搭车人对生活,对存在有任何的焦虑,他的出发也并非是为了逃避。
他一次次的在路上,更像是在体验一种“额外生活的可能性”,这一结论出自“我”之口。西尔万借“我”之口赋予了搭车人以意义。就像小说中说的,搭车人“本能地无法拒绝一次又一次可能的相遇”,他这个人“需要出发”。
在路上就是搭车人的意义所在,他不为了寻找什么,只为了出发本身。理解了这一点,我们才能理解小说后封上《文学杂志》对于本书的评价:为了打破个体的分散状态,领略存在之无尽可能性的疯狂尝试。
搭车人借一次次的出发来体验“存在之无尽可能性”。
这很浪漫,也很疯狂。同时也很不负责任。
《搭车人》不单单是一个浪漫的,探讨存在本身的故事,同时它还有现实的一面。
在小说中,搭车人已经结婚生子。他的妻子玛丽曾经被搭车人的特质——在路上——所吸引,甚至她一直因此爱着他。
但同时,搭车人在现实生活的一次次缺席也在不断消耗着这份爱,当初的爱并没有消失,但同时也滋生了怀疑和痛苦。小说中写道,“在欣赏与不再欣赏的狭窄边界上摇摆。”
最终,玛丽不得不承认,搭车人身上一直吸引着她的自由逐渐毁掉了她的自由。他一味地追求浪漫与疯狂,而她不愿意再上演放任与退让的戏码。
于是这对夫妻最终分道扬镳,搭车人热爱自由,而玛丽选择了更安稳的生活。搭车人在候鸟式的离开与回归之后,终于真正地离开了。
没有激烈的大动作,没有摔门声,无声无息,化作空气。
像一朵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