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不必有标题,但仍要有叙事
![](https://img9.doubanio.com/icon/u142214319-16.jpg)
题名“胜利”,实则难副,毋宁说要表达的是“胜利的期望”。因为当此之时,叙事其实已经陷入危机。我们并非说的太多了,而是说的太少了;让出大脑的阵地,把思想的驻防全权交给一些极不可靠的、已然陈旧的、难经考究的叙事雇佣军。宏大的东西过于臃肿,细腻的东西又过于迂腐,二者之间几乎没了空隙,现在连人造的思维也要来分一杯羹了。这就是我们的处境。
也因此,作者用五讲小文,既审思叙事,谱系家史,也号召我们大胆地叙事,去突破、去创造、去践行一种生活的可能性。这点让人不由得想起《存在与虚无》:我们的本质是虚无,可写作却能让我们不断生成。人活着,如此而已。但人不能像动物一样活着,人要活出精神首先就要去创造。
叙事脱胎于古老的谣言,又通过诗与歌逐渐生成一种体系的形式。然而无论我们如何改造叙事的模式,如何使之精细化、类型化,它都必然继承着那最初的虚构基因,与创造一母同胞——它或者有假的成分,或者有遮蔽、朦胧的成分,不过这也恰恰是它的性感所在。幻之于觉,所以撩人,刺激我们脑丘深处最蓬勃欲出的想象机制。也因此,它为自诩求真的卫道士们所忌恨。真理的卫教军扬言要把诗人逐出城邦,而现代性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对古老叙事的反拨——要让灵魂变得精确,要让生活建立于同样精确的东西上,要让人们获得外部世界的精确认知,以一副无趣、冷酷且残忍的面孔。真实压过真相,新闻拒绝了故事,最后它们都试图让艺术、想象与梦也变得精确。
但另一方面,现代性又是叙事发展到了某种极致的表现,一边是以真理与规律之名,垄断了叙事全部的权威,一边则是以无边的商品化,深度挖掘叙事的造梦机制。两者都是为了控制,既要控制人,也要控制那些反对它的东西,比如后现代性。
某种意义上,可以把后现代性理解为要反对一切叙事,它笃信:浪漫的叙说中隐藏着不可告人的东西。消解,砸碎,拯救被压抑的可能;解放,狂欢,迎接快感的张扬。它很刺激,有拒绝海浪的豪气,却怪异地痴迷于沙滩上碎裂的五色贝壳,于是也不可避免地庸俗化。它宣称要反对一切叙事,但它又给不了我们任何东西。因为后现代性拒绝相信这一点:叙事的冲动可能是我们作为人这一类物种的本能,至少,是与我们持久共存的;我们能够有意识地直面它,却不能从根本上消弭它。由于这种徒劳的反抗最终不可能突破人性这一地平线(后现代立论的基础就在于解放这种人性),因此,后现代留下的也只是一片荒芜,最终甚至连它自己也被某种历史的、文化的方式收编了。
最后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困境仍在,麻木、失语并不容易逃脱。我们虽然仍在叙事,我们仍有想要叙事的冲动,却被各种反人性的、异化于人的东西束缚住了。解放的方法是什么?本书作者并未给明确的方案。但显然,他通过罗列书单、绘制地图,提醒我们在止步不前时,应当回到最初的地方,从前人的落脚处不受限制地再度启程。不同的路,或许就在其中。
归根到底,叙事既形塑了我们的现代心灵,又在更深层次上契合着我们普遍的心灵的缺口。一直前溯,这种心灵的焦切,爱的渴望,甚至能回溯到我们在智人母亲怀里的那一声渴望关怀的初啼。叙事,或者说讲故事,能让我们不断开启身份的迷雾,真正设身处地、真正去感同身受(尽管可能归为虚妄)。它始终有利于我们养成谦逊的品格,并让我们的生活也同样谦逊且从容。既然天赐我们这般自由的大脑,有什么理由不去大胆地动用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