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与镜

1. 作者对萧梁文学的背景研究着眼于六世纪文人的自觉性,这典型地体现在文本抄写、选编活动的盛行。 2. 宫体诗对新意象、新情感的启用取消了(被动地,或曰“自然”地)触景生情、而诗文又用来彰显情志的传统文学观,它要求有一个在先的政治志向或自然性作为根据,从而确保诗文的实用性,防止其过度;相反,宫体诗诉诸源出于自感触的怅惘情感,它主动玩味景物、并将它们从实用语境中剥离出来。另一方面,所选的主题又深受佛教影响,从而景物乃至情感本身是虚无的(并且,作为观想对象,其用处正是与观想者一道归于空虚),作为必要的多余之物存在,正如文学本身。 3. 沈约融合佛道的学说很有趣,取消了“念念相续”中念=颂佛号的意涵(这实际上要求的是“无念”,颂佛号除了作为祈祷仪式外,只是一种方便的制念法),而是注重于恰当的念使人忘我的作用(但念头的内容并没有被规定):如果“心虑杂扰”,就会出现前后交叠,或众念同起的情况,这种情况恰恰被称为念的“不能兼”;相反的状态,也就是念之间不起冲突、不互相打断的情况称作“兼”,而圣人的特别之处就在“无念不尽”,能够穷尽每个念(念头,同时也是念的时间)中可以专注凝思的潜能,但是什么是“穷尽”?根据沈约的说法,念与忘形的关系是“念与形乖则暂忘,念与心谢则复合”,那么最大的忘形,也即“兼忘”,所对应的念的“对象”应当也是最精细的,以至于无;而正是如此,才能在忘却自身与外物的同时断言“以此兼忘,得此兼照”,即同时和不执著地照明所有现象,因为念同时还有另一重含义,即时间的无限细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它应该是不可重叠的)。相应地,对于凡人来说,只有“一念之时”,而不能再说有“N念”,好像它作为时间单位能够脱离恰当的念和念的方式而存在。这种时间和空间上的聚焦、展开正是作者所言宫体诗的视觉性,或它特别的观看方式。 4. 显然,对“专注”的追求贯穿了各个时代,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敞开的状态就与佛教的明镜意象有诸多相似性:它是一种受影响的、被动的状态,但又与睡眠不同,是主动的、时刻准备着的,一种“目-光”,并且正是它使能被理解/映照之物得以显现,从而两者是合一的。 5. 从各种程度上看,宫体诗的理论(得益于佛教)与现象学或新小说有微妙的相似:“(这种看)是指对现象界不带任何幻觉的清晰的洞察,穿透其五光十色的外表,一直看到现象界短暂、相对、不断变化、虚幻不实的本质。”这一句里的“看到……本质”应该理解为不是看到现象“之后”的本质,而是按照其本质来看、描写和行动。宫体诗追求的不是佛教的纯光,而是光和影,照亮面孔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