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此时读《现代青年》
【挥鞭题记】接连几天贴自己去年的旧书评，看看落款，惜感时间过得这么快！晨昏交替，倏忽一周，周而复始，月季花开，又是一年新来到，将过去，这真是让人焦虑着、惶恐着。想做不少事，划分在文笔这一块，也有不少计划，想写这个，想写那个，开的头绪不少，后续的篇幅总走岔路。这事情，有个典故叫东食西宿，下场总不会太好，切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也，这个道理说着容易，真落实下去，就成了失眠病人听得进去“什么也别去想”的劝，却苦于实在是“怎么忍，也忍不住胡思乱想”啊。微言大义，直逼禅宗心法也。呵呵。
《现代青年》 □张恨水著，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6月版，定价：23.80元
张恨水的作品，机杼大致相类，立意固然劝人上进，有利于人生进步，但同样的东西翻多了，相似的话常在耳边，就冲淡了文艺审美而沦落为倚老卖老的道德说教了。不同的是，说教寓于那些故事中，到底还是故事，也到底还是说教。《五灯会元》里头一句古话：“书头教娘勤作息，书尾教娘莫瞌睡。”在我读了几本张恨水作品之后，越来越感觉他的说教真是力不从心了，或许在当时老百姓而言，听着热闹，每回都是不同的故事，每回都发同样的感慨，对这个世界的确定性，于是更坚定了。
记得少年时，看过同名电视剧的片段，多少年后，才知道那个迷醉在旋转的红灯绿酒与鲜艳的裙摆之下的时髦青年名叫计春。在夜色沉迷之中计春之流光，张恨水笔锋中的反调，老妪可知，普及大众，透明得可以。
但这本书，我真看不出跟《似水流年》有什么区别，“惜取眼前好时光”的黄惜时，“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周计春，老张就连主角的取名也浸透了说教劝进，真真是无微不至。而后，雷同的情节，酷肖的主角，相似的结局，沉痛的人生悲剧，好比每天吃的食堂大锅菜，花色、位置、气味甚至大师傅心情变坏的时间，都是九宫格里的模式，少有例外。女角自然是美的，我每次读了都会健康地发生绮丽的联想，然而她们其实是从老张的格子抽屉里拉出来的，那格子上头写着“美艳虚荣类”。两位男角都是小地方的大人物，却见不得大场面，一踏入香艳繁华的京都洋场之中，就踏入因美色而堕落的经典模式，散尽家财，身体当然越来越虚，银子成全着无聊无谓的虚荣，美女无情，朋友无义，一篇控诉黑暗气喘吁吁的大文章！
我们读着书，恼怒着、慨叹着剧中人的不悔、不悟与不自救。但说句公道话，我都替小说中人感到委屈，为了那个当然的结局，主角还是配角，必须那么做，谁让他是张恨水商标下出品的呢。
还是从小处读些得益的资料吧。第二回，小学校长在人生观上的发言说“读书不光是为了做官，乃是为了做人。”这是常听得到的说法，但从校长口里出来，我又有一种感想。类似这种高处放眼的带有俯视意味的话，也许是量体裁衣的套话，它的正确与它的旧俗一样突出，但只有在校长——传统乡下人与现代文明的联结人物——口中说出来，才有味，这句大俗话假使有灵性，才觉得是待遇正常。周世良做着父以子贵的美梦，心里想着“假使儿子把书真读成功了，将来乡下人又要怎样来恭维我呢”，这是一个乡下人，受着本地人的恭维，坦然而自足的情感流露。
世道人情，总是万古不变的，因为人心如此。要读人情世故，小说是最好的范本，而不必读什么社会学、心理学的枯燥篇幅，一种会心而悟的感想，如果非要条分缕析，精确了，却以趣味为代价。第九回写江水“翻着白色的浪花，滚滚的向东流着，这便是这个十七岁孩子的去路。”老太太看着这般景象是不会有“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的豪迈的，而男子，尤其在青春期之尾声，这般景观简直是把少年推了一把走往成人的力。种种心理曲直，张恨水常以旁白解说，这或许正是张的新闻笔法。
说起新闻笔法，我摘一段，第三十二回舞女骗去周计春手中的钻戒：“……近因将其未婚妻钻石戒指一枚，带之指上，出入舞场，以壮观瞻。此钻石……为舞女所觊觎，遂于其回肠荡气之余，设计骗去。”当时的民国文言，多数是这个模样，但新闻笔法，要诱人买报纸，助益发行，招商广告，因此曲曲折折、绘声绘色，甚至那新闻记者手舞足蹈，口水喷薄的样子也一同映出，别有一种风趣在。
文末再摘两段，分析父子：“孩子小小的年纪，一让人家勾引坏了，就不成器到了这般模样。”“做父母的人，都是呆子。费尽了力气，不但是儿女们不见你的好处，只要望到不受他们的累，也就死都闭眼了。”两句话，既属于写实派，又是印象派，其实可以概括这本书了，乃至张恨水的同类作品，两句话，真相在其中矣。
2007年5月17日
原载：http://wwhb.blog.hexun.com/20504663_d.html
《现代青年》 □张恨水著，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6月版，定价：23.80元
张恨水的作品，机杼大致相类，立意固然劝人上进，有利于人生进步，但同样的东西翻多了，相似的话常在耳边，就冲淡了文艺审美而沦落为倚老卖老的道德说教了。不同的是，说教寓于那些故事中，到底还是故事，也到底还是说教。《五灯会元》里头一句古话：“书头教娘勤作息，书尾教娘莫瞌睡。”在我读了几本张恨水作品之后，越来越感觉他的说教真是力不从心了，或许在当时老百姓而言，听着热闹，每回都是不同的故事，每回都发同样的感慨，对这个世界的确定性，于是更坚定了。
记得少年时，看过同名电视剧的片段，多少年后，才知道那个迷醉在旋转的红灯绿酒与鲜艳的裙摆之下的时髦青年名叫计春。在夜色沉迷之中计春之流光，张恨水笔锋中的反调，老妪可知，普及大众，透明得可以。
但这本书，我真看不出跟《似水流年》有什么区别，“惜取眼前好时光”的黄惜时，“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周计春，老张就连主角的取名也浸透了说教劝进，真真是无微不至。而后，雷同的情节，酷肖的主角，相似的结局，沉痛的人生悲剧，好比每天吃的食堂大锅菜，花色、位置、气味甚至大师傅心情变坏的时间，都是九宫格里的模式，少有例外。女角自然是美的，我每次读了都会健康地发生绮丽的联想，然而她们其实是从老张的格子抽屉里拉出来的，那格子上头写着“美艳虚荣类”。两位男角都是小地方的大人物，却见不得大场面，一踏入香艳繁华的京都洋场之中，就踏入因美色而堕落的经典模式，散尽家财，身体当然越来越虚，银子成全着无聊无谓的虚荣，美女无情，朋友无义，一篇控诉黑暗气喘吁吁的大文章！
我们读着书，恼怒着、慨叹着剧中人的不悔、不悟与不自救。但说句公道话，我都替小说中人感到委屈，为了那个当然的结局，主角还是配角，必须那么做，谁让他是张恨水商标下出品的呢。
还是从小处读些得益的资料吧。第二回，小学校长在人生观上的发言说“读书不光是为了做官，乃是为了做人。”这是常听得到的说法，但从校长口里出来，我又有一种感想。类似这种高处放眼的带有俯视意味的话，也许是量体裁衣的套话，它的正确与它的旧俗一样突出，但只有在校长——传统乡下人与现代文明的联结人物——口中说出来，才有味，这句大俗话假使有灵性，才觉得是待遇正常。周世良做着父以子贵的美梦，心里想着“假使儿子把书真读成功了，将来乡下人又要怎样来恭维我呢”，这是一个乡下人，受着本地人的恭维，坦然而自足的情感流露。
世道人情，总是万古不变的，因为人心如此。要读人情世故，小说是最好的范本，而不必读什么社会学、心理学的枯燥篇幅，一种会心而悟的感想，如果非要条分缕析，精确了，却以趣味为代价。第九回写江水“翻着白色的浪花，滚滚的向东流着，这便是这个十七岁孩子的去路。”老太太看着这般景象是不会有“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的豪迈的，而男子，尤其在青春期之尾声，这般景观简直是把少年推了一把走往成人的力。种种心理曲直，张恨水常以旁白解说，这或许正是张的新闻笔法。
说起新闻笔法，我摘一段，第三十二回舞女骗去周计春手中的钻戒：“……近因将其未婚妻钻石戒指一枚，带之指上，出入舞场，以壮观瞻。此钻石……为舞女所觊觎，遂于其回肠荡气之余，设计骗去。”当时的民国文言，多数是这个模样，但新闻笔法，要诱人买报纸，助益发行，招商广告，因此曲曲折折、绘声绘色，甚至那新闻记者手舞足蹈，口水喷薄的样子也一同映出，别有一种风趣在。
文末再摘两段，分析父子：“孩子小小的年纪，一让人家勾引坏了，就不成器到了这般模样。”“做父母的人，都是呆子。费尽了力气，不但是儿女们不见你的好处，只要望到不受他们的累，也就死都闭眼了。”两句话，既属于写实派，又是印象派，其实可以概括这本书了，乃至张恨水的同类作品，两句话，真相在其中矣。
2007年5月17日
原载：http://wwhb.blog.hexun.com/20504663_d.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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