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对的事情”

看完之后百感交集。Theranos这个名字在看书之前我已经听过好多次了，臭名昭著程度几乎比得上拜耳研发销售海洛因这种著名黑历史——已经到了每个提及相关话题的作品都会拎它出来引以为鉴的地步。

我认为这份“名气”一部分是Theranos做的事情荒谬、过分，可又确实反映出来许多现实问题，所以大家关注它、讨论它，从不同角度去分析它；另一方面呢，则是因为这本书（以及其起点：作者John Carreyrou在《华尔街日报》上发布的系列报道）起到了很好的引导作用。这本书作者文笔很好（其实看原版更爽，翻译有些部分太生硬了有点减分），细节添加得恰到好处，整体可读性非常高。与此同时，作者切入点也找得很好：他从前员工们的视角出发，描述了他们如何抱着热情加入公司，在发现了什么问题后选择退出，又在退出后被Theranos逼进了怎样的窘境当中。如此，作者一把将Theranos从创始人Elizabeth Holmes构建的梦幻给拽回现实，让读者不仅能参与发现Theranos问题的过程，也更能够从个人角度体会它的虚假和危险：对生命和健康的尊重和保护是医疗产业的底线，这是一场Elizabeth Holmes无论使出什么狡猾高明的手段都没办法逃过的审判。

Theranos的结局实际上早已注定，万幸的是它还没来得及造成更大的伤害。然而，我们作为读者要思考的远远不止Theranos这一个例子。对于我来说，这本书的精华之处在于作者对医疗产业整体的反思。尽管作者围绕着Elizabeth Holmes个人和公司的管理方式探讨了很多，但他也表达了这些都没有点燃Theranos崩塌的导火索，也并非主因。Theranos实际上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生命科学的高度专业性让Elizabeth Holmes一次又一次得以在员工和外人面前蒙混过关，拉来各界大佬背书，还筹得总计数亿美金的资金；同样，也是对生命科学知识的无知将Elizabeth Holmes推向了弄虚作假的不归路，最终她在美国临床化学协会会议上对专业问题的回避彻底暴露了她的短板，为Theranos敲响了丧钟。这一点上我很认同作者的想法：医疗产业的核心是生命，Theranos和它的同行们所保证的是为生命和健康保驾护航，因此和其他产业是有明显不同的——医疗产业的容错率极低，这个产业的疏漏往往会直接对生命造成伤害。《猎药师》提到的磺胺酏剂“6加仑造成了100多人死亡”，芬-芬混合减肥药则因为制药公司没有做进一步混合药测试，导致服用者对可能产生的副作用一无所知，甚至有人因此死亡。可能会有人认为1996年的芬-芬事故过去几十年了，现在的科技发展和信息发达程度避免了相同的悲剧发生。但事实并非如此，2018年的纪录片The Bleeding Edge记录了尖端医疗器械造成的悲剧，例如拜耳研发的植入型节育器Essure的受害者FB小组成员多达四万人，强生生产的疝气网片让植入者成了医院常客，换了金属钴髋关节的人因在全身扩散的钴元素患上神经错乱……这些血淋淋的实例让人不寒而栗。而Theranos的隐患有过之无不及——错误的血液检测结果会误导医生，让医生给病人展开有害无益的治疗；在此之外，大规模应用Theranos则可能导致医疗资源的错位，造成经济上的损失不说，还会损伤医患关系和造成公信力的下降。实际上，作者在求证过程中也接触了不少因Theranos的错误检测结果而受到损失的实例。比较幸运的是，使用者和他们的医生对Theranos抱有怀疑，采取了保守措施；而Theranos也因为公司的信息封锁政策而无法产出成熟的、供大众使用的器械，后来更是因此直接走到作假的歪路上，导致他们无法推广普及产品，影响力也相当有限。更重要的是，作者的报道及时地戳穿了Theranos的谎言，在做成更多误解和伤害之间阻止了它前进的步伐。人们对于医疗产业总是愿意抱有期待的，毕竟我们都想要逃离疾病的魔掌，有时候这份期待会导致我们看不清问题的所在。

“必须要做正确的事情。”

在这本书里，这么说过的伊恩吉本斯在Theranos制造的焦虑和惶恐当中走向生命的结尾。这反而为这句话的意义增添了不幸而沉重的一笔：医疗产业从业者面对的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生命，所以更不可以为了“目的”去滥用大众的信任和期待，而是一定、一定要做对的事，要做尊重科学精神、尊重生命的事。

Theranos是一个吸引眼球的事件，可惜的是它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们在生命科学的世界里仍然是摸黑前进，只有维持初心，一直做正确的事情，我们才有希望真正地前进。

最后提一句：之所以扣了半颗星是因为作者没有直接接触过Theranos的创始人Elizabeth Holmes。当然这不是作者的问题，是Elizabeth Holmes全程都拒绝和作者会面的。但是这造成了作者没能很好得写出她的魅力来，连带着她是如何取得顶尖精英们的支持这点也显得不是特别有说服力了……算是美中不足的一点。另外，这本书中文翻译得不好，得靠微读评论来“兼职”校对和编辑。而且原版作者文笔好得更突出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