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中的玫瑰:跨越时代的浪漫主义
刘大杰认为,魏晋人骨子里是透着一股子浪漫的。文学的争夺、人生的思量、礼教的解放,这个紊乱时代的全部活动全部表现,统统被浪漫二字囊括在内。这是魏晋的时代特征——浪漫主义,它是在战火中用力开出的玫瑰,刘大杰在1937年写下这些字句,写的是魏晋,也是他的当下。 在刘大杰的思想中,魏晋人的浪漫主义,可以归结为以下四个要点。 一、怀疑与破坏 魏晋学术思想,是汉代经学的反动。这一群极具张扬和个性的文人不愿困在前人的“微言大义”里,他们首先开始怀疑,疑孔子,疑三皇五帝,疑圣人伦理。他们开启了经学变古和疑古思潮的先河,在这样猛烈的怀疑与批判下,在这一场战争中,儒学到底败下阵来,“曾经那坚不可摧的信仰起了裂缝,崇拜偶像的宗教情绪也冷漠了”。 二、吸收与革新 找不到答案的魏晋人纷纷涌去了道家,不仅如此,他们吸收了老庄之学,佛家之义,发展了玄学;汲取了纵横之术、名家伦理,发展了思辨。他们吐故纳新,在乱世中不断寻求自己的归宿,建设一个新的解释系统。 三、解放与自由 魏晋人身上极解放自由的态度,体现在知行两方面。 在思想上,老子把魏晋人的思想世界撕开了一个裂缝,魏晋人透过它,看到了一个更为客观的物质空间,那里没有天人感应,没有阴阳谶纬,天地万物自生自化,这难以言喻的欣喜一波又一波,推动了魏晋人思想的激荡。但事实上,这也仅限于读书人,更仅限于思想层面。下层人民更加关注的是道教,这是另一种宗教性质的封建思想,不是思想上的自由,但却是信仰上的自由,比汉时还是进步的;而读书人即便有了心灵上的自由,却也不会有言论上的自由,稍有不慎便招来党锢之祸,于是就有了许多装疯卖傻的佯狂之风。 在行为上他们反对因袭的文物制度,袒裼裸裎,违叛礼法,他们享受着行为上的自由。但是这不过是对于言论禁锢的无声反抗,是思想自由的外化和言论自由的寄托。 四、真理与求知 魏晋名士清谈辩论仅为求真,但知真理,不图强胜,是一种谦虚的、温和的思想交流。或许是当时不重名利、慕通达的表现,也或许是在起落得失之间知晓惟真理永恒,或许是为了建构已经接近崩坏的世界观,他们辩论不是为了获得名声或让自己的思想胜利,他们追求的已远远超过了这些。 这就是刘大杰眼中魏晋人的浪漫主义,它是怀疑与破坏,是吸收与革新,是解放与自由,是真理与求知。它和屈原的浪漫主义不同,屈原更多的是美好的幻想,是文学艺术上的浪漫,然而表达的其实都是现实的折射。魏晋人则有更多的创造和变革,不仅仅是在文学上的自觉和独立,在整个社会生活和世界观上,他们拥有更加真实的自由,甚至追求现实之外的东西。 但是在刘大杰的字句中,总能听到他那个时代轰炸的声音。1937年,抗战爆发,刘大杰困于上海,写就此书。他所处之时空,又何尝不是怀疑与破坏,不是吸收与革新,不是解放与自由,不是真理与求知呢?如此相似的境地下,浪漫主义跨越了时空的界限,让千年后的刘大杰感同身受,他看到了这朵脆弱的玫瑰再次在崩坏的世界中努力绽放。当然,他在著书中也少不了他对时代的思考、理论的应用和情感的代入。对于魏晋时代的人生观,他运用进化论的思维进行评论;对于魏晋妇女的婚姻与斗争,他则大力赞扬其觉醒与解放,并用民国女子自由恋爱加以说明;对于老庄思想的评价,则是“对于社会政治改革、民生救济没有好处”;对于玄论派纵情声色的“假名士”行为,更是大加批判,并作为结尾,全书戛然而止。而说刘大杰用西学是牵强也好,带有价值和道德判断是偏激也罢,我们都应该抱有时代之体谅、同情之理解,也正是刘大杰无意中透出的个人立场和观点,恰恰证明了他当时的时代精神——跨越时代的浪漫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