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读书摘】虐恋的文化影响与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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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选自《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序言,作者李银河。
马索克(Sacher-Masoch)是一位有受虐倾向的奥地利著名作家,像萨德一样,他的真实生活也和他的文学作品紧密地连在一起。他笔下的女主人公个个冷若冰霜:大理石一样的身体,石头一样的女人,冰冷的维纳斯,她们全都像月光下冰冷的雕像。马索克认为,女人是被制造出来驯服男人的“兽性”冲动的。他总是被那些比自己强悍、年岁也大过自己的女人所吸引,他屈从于她们,当他的“兽性”冲动表现出来时,她们就对他施加肉体上的虐待。后来,他的虐恋幻想进入了一种更加明确而独特的模式,总是有一位身着貂皮衣(很明显,马索克有对貂皮的恋物癖)的女人,手持作为性感象征的皮鞭,为其情人的“兽性”淫欲而鞭打他。虽然他的小说场景略有不同,但总包含类似的鞭打情节。
《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是马索克最主要的虐恋作品。这是一位贵族男子自愿成为一位女士的奴隶的故事。他愿意受她的驱使,受她的惩罚,使自己成为她对之握有生杀予夺权利的财产。在他们两人相处的过程中,女方始终比较勉强,最后她移情别恋,残忍地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马索克书中的男女主人公的名字塞弗林(Severin)和旺达(Wanda)已成为男性奴隶和女性主人之间关系的象征,在现代的报刊杂志的虐恋者的寻偶广告中,这两个名字常常被寻找此类伴侣的人们使用。旺达与塞弗林之间的协议也成为虐恋活动主奴关系中此类协议的范本。
马索克的作品之所以成为受虐倾向的经典之作,是因为它是所有后来的虐恋文学的范本,后来的虐恋文学中的一切要素它都已具备:捆绑、鞭打、主奴合同、奴隶主人关系及统治屈从关系等。他的虐恋小说的文学价值也是比较高的,这就使它同一般的色情文学作品区别开来,与萨德的作品一起进入了经典的行列。
受虐狂与施虐狂具有截然不同的超我——自我结构。将萨德的小说与马索克的小说加以比较,就可以看出它们是截然不同的。萨德的小说表现的是犯罪与性,而马索克的小说表现的则是自我贬低和难以满足的欲望。二者对女性的态度也截然不同:萨德的女性总是被动、受虐的,而马索克的女性是施虐者。前者总是要摧残女性或同女性性交,贬低女性;后者却总是把女性理想化,使她成为幻想中的人物,同男性奴隶之间几乎是没有性交关系的。前者所看重的是数字,主要是女性受害者的数量;后者所看重的是个人。在萨德所创造的世界中,充满了各种活动;而在马索克的世界中,重要的不是行动,而是等待,等待意外的温柔与残忍,一种延迟的消费。前者绝不诉诸情感,而马索克的主人公在接受鞭打时却对性与情满怀期待。
与萨德的文学不同,受虐的文学是色情的但不淫秽。萨德的小说中充满淫秽的描写和直接的行动,没有对身体秘密的探索,只有行动;马索克的小说却是游戏性的,幻想的味道更重。在后者,施虐者和受虐者有时会交换角色;但对于前者来说,交换角色是绝不可能的:如果一个女人是自愿受苦的,那么她马上就会被施虐者拒之门外,施虐与受虐更不可能是相互自愿的。
著名文学家和哲学家德鲁兹认为,萨德的施虐倾向是真正的残忍;马索克的受虐倾向却是幻想中的和游戏性的暴力。他对这两位作家的分析也许是贴切的,但是,以这一分析为依据得出施虐倾向与受虐倾向完全不属于同一领域,就不正确了。在现代的虐恋活动中,施虐倾向并不是萨德笔下的真正的暴行,而是同受虐倾向一样,带有幻想和游戏的性质。而且施虐和受虐双方都是自愿的。正因为如此,虐恋才能成为人口中相当大一个比例的人们的性实践和性游戏,而不是少数犯罪分子的暴行。
《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的出版,其意义可能不仅表现在文学方面,更有可能揭示西方社会生活的深层内涵。对我们了解虐恋性文化在西方文化中的地位和影响不无启发。
李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