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家庭里的生活

这是一部中篇小说集，读下来有一种低开高走的感觉。一共四篇故事，基本上围绕着代际命运、新生养育、婚姻情感、家庭构建等家庭生活话题展开。感触最多的是《游刃有余》，打着肆意人生旗号的“周末家庭”底部是贫困与失意的无奈窘迫，就像是钢丝绳上的小丑，随时都有可能从高空坠落。《柜中骷髅》描述的是在新时代下的老套婚姻情感纠纷的故事，叙事的方式很是精妙，将故事中的阴谋安排显现的若有似无。《外婆来了》最为辛酸，讲述了无助的单身母亲送走亲生孩子的无奈与追悔。《基因的秘密》则是讲述了一家三代祖传厄运的故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有一部原因似乎是共通的，就是作为家庭伴侣或者说应当承担家庭伴侣责任另一半的男性的缺失或死亡。

没有实体空间承载的家还是家吗？

《游刃有余》探讨的是家应该是什么样的形态。这是一个普通小家庭的故事，出于对亲友的善意，面对飞来车祸的打击，这个原本就不太富裕的家庭一夜返贫。父亲在接连的打击下迷失赌场欠下巨额赌债，唯一的栖身之所也这样失去。于是，父亲提出“无居所家庭新生活”计划。简而言之就是工作日大家蹭单位的蹭单位，住校的住校。周末一家在宾馆酒店、民宿、朋友空置的房间重归三口之家生活。这样不仅可以减少房屋居住成本，也可以减少因房屋带来的家务时间成本。就这样一家人有看过郊外别墅星星的美妙夜晚，也有半夜房主突然从壁橱窜出来的惊魂之夜。最终母亲因为太过想念厨房里的人间烟火选择短暂性出轨，父亲在短租中心生邪念乘着老板外出而非法入侵私人住宅，进而丢失了工作。“新生活”计划宣告失败，一切兜兜转转回到原点，父亲开始为一家人筹备稳定居所，却死在了一场似乎是蓄谋的车祸中，只在银行为家人留下了一笔巨额存单。

之所以喜欢这个故事，大概是作者对“无实体家庭生活”的极端大胆想象，也更是对“家庭生活”本质的一种探讨。作者很清晰的看到了传统家庭束缚令人生厌的那一面。“家是什么？搬进新家第一年还兴冲冲的，第二年就开始厌倦，第三年就嫌弃得不要不要的，第五年就满眼垃圾，恨不得全部扔掉重来”。平淡如水的家庭生活会让人厌倦。“日常生活拖累了他们，消磨了他们的一只，如果他们能够脱离无意义的日常琐事，专注自己的兴趣所在，很多人都是可以做出不小的成绩来的”。繁琐重复的家庭生活会吞噬人们创造的时间与才华，将人们打入平庸。没有了房屋这个实体空间承载，拨除家庭居住属性功能，这些令人困扰的家庭生活负面因素将不复存在。

然而，“新生活”计划还是失败了，没有预想中更加精彩的人生，只有逐渐分崩离析的家庭。流浪式的周末家庭空间确实充满了新鲜感，也充满了不确定性，这种不稳定性也必然会传导至情感关系层面。的确，房屋不代表着家，但是也不仅仅是承担着居住的功能。尽管有扫不完的地，丢不完的垃圾，但是厨房里的油烟味、沙发垫下的臭袜子、阳台上生机勃勃的绿植这些微不足道的人间烟火维系着家庭的安稳和幸福。而这一切是颠沛流离的“新生活”无法提供的。所以当一切回归到原点，才不得不承认这不过是贫困家庭的无力反击，潦倒普通人的自欺欺人罢了。接受家庭生活的普通平凡与琐碎无聊就是接受家庭本身，残酷的是有时候这种普通平凡在命运的重击下都难以企及。

畸形羁绊与婚姻交易

看完这个故事总是让我想起多年前某孕妇伙同丈夫残害无辜少女的刑事案件。只不过故事里的伤害显得更加高级。程姐因为疾病切除了子宫从而无法满足丈夫的生理需求。为了维系自己的婚姻，程姐刻意挑选医院里未婚的大龄剩女，为其创造与丈夫的见面机会，让其成为丈夫的合法情人。同时，又为这些女孩子们寻觅结婚对象。于是结了婚的女孩子们便将这段阴暗的过往尘封，在婚姻中各自安好，就不会继续干扰到丈夫。不得不赞叹这看似没有任何犯罪的完美阴谋闭环。直到放不下感情的魏妤青了解到真相后，实施了报复。将其继任者与院长出轨的照片发给了其在检察院的男友，将高高在上的院长夫妇拉下泥潭。

读完故事，下意识会认为这悲剧的万恶之源是院长夫人程姐，是她主导策划了一切，因自己的不幸拉下水了更多的女性。利用没有存在感的大龄女青年对情感渴求的单纯与炽热，成功将其变为丈夫的情人。虽然看上去冯院长知识被动的接受者，但其实他什么都知道。有的时候不沾血的同伙比手持凶器的犯罪者更加可恶。这位看上去温柔体贴的丈夫正是将自己的妻子变成怪物的罪魁祸首。这段婚姻早已名存实亡，有的只剩下夫妻二人隐藏在黑暗中的利益交换。程姐是可怜又可恨的，可怜的是为丈夫提供小三与丈夫背叛的无力撕裂，可恨的是不留痕迹的祸害其他姑娘。小魏们也是可怜可恨的，可怜的是无人关注怜惜的落寞带来的饮鸩止渴，可恨的是为情感冲破道德底线的沉沦。

诚然，维系婚姻关系的丝线有很多，情感、孩子、责任、利益……谁也无法预料在未来的岁月中哪根线会断掉。如果有一天超载的丝线把自己都勒疼了，就放手吧，何必呢。

生而不养是救赎还是罪过？

《外婆来了》的议题似乎更加沉重，抛出了一个关于生命却没有答案的问题。李南因为年轻恋爱脑导致未婚先孕，却依旧满怀期待的生下孩子。但谁知男友因为经济犯罪入狱并表达了对她的轻蔑。李南心灰意冷打算去医院堕胎，但是月份太大。“外婆”劝说李南把孩子生下来交给愿意收养的家庭，不要杀生。李南同意了，但随后又心生悔意想要回自己的孩子，于是便找了一份医院保洁的工作，企图偶遇带孩子来医院的养父母。直到男友出狱提出事件的蹊跷，李南从与自己情形极为相似的女人手中收养的婴孩失踪，警察介入，才发现这是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婴儿贩卖产业链，同事老鲍入狱。狱中老鲍一人抗下所有罪责，认为自己是在拯救这些本来被抛弃的生命。一时之间孰对孰错竟也难以辨清了。

从法律的角度看，贩卖人口是严重的犯罪行为。个体是自由物价的，不能当作物品买卖。万恶的人贩子是可恨的，但是老鲍又让人很矛盾，他出手的小孩子都是无力抚养的单身母亲，或者是当作医疗垃圾的濒死婴儿，医院的人也知道这条产业链，但是没有阻止。因为在被转卖活下去或者和在医疗垃圾中死去，前者是更优的选择，没有人会阻断生命，哪怕前路不尽光彩。除非官方福利部门介入，不然私人的供需匹配不可避免的产生利益与金钱的流动。犯罪行为之所以被人们嗤之以鼻是因为这种行为带来的恶伤害了他人，而当一种犯罪行为阴差阳错的挽救了些许生命的时候就有些不知所措。解决的可能性就期待更加合理完善的制度跟进吧，无论是福利制度，还是未婚先孕的合法性也好。

论厄运的家族遗传

《基因的秘密》是一篇我没太有感触的篇章。故事讲述了父亲在事故现场顺手杀人越货（粮票），货物脱手时被准姐夫逮捕入狱。大姐的婚事告吹嫁了一个穷工人，小女儿与老师发生关系连续两次堕胎，老师跳江自杀。儿子因为不合群在抗洪中未能及时得到同事救助而牺牲。大姐的孩子因为将女友扔进河中被判死刑，通过曾经准姐夫运作进入精神病院逃离一死却也真的神经病了，可谓一惨惨三代的故事。

鬼神之说肯定只是浮于表面的借口，如果说父亲的杀人越货的恶念导致了个人的入狱，那么父亲的入狱又导致了家庭的不幸，女儿的婚姻与情感，儿子的为人处世。又因为女儿这一代对错误的严苛导致了孙子辈的狂躁暴虐。这似乎也解释的通。真的是害人之心不可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