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xism will always exist unless we end capital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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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ll Hooks 這本是在 1984 年出版,而她正文所引用的參考文獻和她的評論對象也多是 1970s 美國的一些女權/女性主義文章/論著。可以把這本書看作 Bell Hooks 對截止其所在年代的整個女權運動的總結分析,而這些運動的各種疏漏與曲折經過半個世紀依然能夠對應到如今東方的女權運動特點。如果說如今盛行的女權是在重新踩一遍美國 1970s 的坑,顯然是不妥當也有失偏頗,畢竟我們甚至不及半世紀前的美國那樣有一個足夠開放的環境來討論這些問題。但毫無疑問,現行的女權絲毫沒有吸收半個多世紀前的教訓。同樣悲哀的是西方如今也拐進了黑胡同,碰上新自由主義任何攻擊都是在打棉花,這也是呼應了 Bell Hooks 在文中所說的,不以政治改革為目標的運動最終必然以失敗告終。
出於各式各樣的原因,這個目標從不曾顯現於這裡的女性主義運動。當然不能將所有責任都歸給上層建築,彷彿個體作為秩序的踐行者真有多麼無辜似的。真正致命的問題是這場運動從來不關乎一個嚴肅的政治使命,它被侷限於布爾喬亞女權的過家家。正因為它是屬於布爾喬亞的,它成了一個絕對單一的問題,sexism 獨自佔據了社會的一個位點,從而與階級問題與種族問題差別開來。當布爾喬亞女權指責其他女權不夠「激進」時,必須要意識到的是,underclass 女性所面臨的歧視絕不止來自性別,甚至 sexism 所帶來的壓迫只在她們生活中佔一小部分。是以,婚姻及一些傳統價值對於無產階級來說依舊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當整個社會結構在各種方面阻撓你生存時,家庭/親屬結構(即便其中大量存在著 sexism)仍是一種紐帶幫助你活下去。那麽,一個無產階級女性有多大必要挺身而出反抗性別壓迫呢,尤其在她切實地需要與男性的 bondage 來維持生存時?但毫無疑問,通過反婚反育及其他一些激進的主張,布爾喬亞女權將大量無法通過個體掙扎來實現體面生存的女性剔除了女權群體。由此,女權的理想就是「取代布爾喬亞男性」/「與布爾喬亞男性平等」,女權的目標也就是布爾喬亞男性的目標。在此之下提出的一個毫無意義的議題是「男女平權」,但似乎鮮有人去思考,到底哪部分女性的權力該與哪部分男性的權力對等起來,彷彿只要是一個男性,不論他在這個社會上處於什麼地位,我們都應當將那位置奪過來似的。但難道我們要奪過來的是空缺的社會福利、不能履行的勞動法、好讓女性跟無產階級男性一樣能夠平等地在無意義的工作崗位上忍受剝削嗎?
同樣,當所謂布爾喬亞女權強調工作的意義(以此喚醒家庭婦女投身於工作以自我實現)時,她們指涉的是中產及其上層的工作,也即一個處於剝削與壓迫者位置的工作。我很好奇大多數非中產市民的工作到底有什麼意義可言,無休止的加班與 dirty work,忍受各種職場 PUA,好換取生活資料以進行勞動再生產繼續投入這個循環裡。既然我們都知道資本主義世界的工作是異化的,那麼在異化中尋找意義便是悖論。意義,某程度而言其代名詞是創造與休憩,是個只屬於中產的詞彙。工廠裡擰螺絲釘和踩縫紉機是沒有意義的。
另一對工作的主張在於工作可帶來經濟獨立,經濟獨立又能帶來話語權(主要是在家庭中),這同樣又是中產天真爛漫的幻想了。經濟獨立本身就是個含糊不清的詞語,我想它本該指涉的是完全的 self-independent,那麼無產階級早就已經實現獨立了,好像他們除了自己還能依靠別的什麽似的。但相反,中產從來沒有真正的獨立,且不提其豐厚的家庭背景如何為其階級滑落兜底,光是各種社會福利就足以證明她們才是活在相互依賴的社會中。重要的不是強調獨立,不是你有份工你就有了權力(有工作的無產階級女性數不勝數,但這些工作並沒有改善她們但境遇),而是如何維持一個體面而有尊嚴的生活。但,通過延續目前的社會秩序,布爾喬亞女權完全沒有將中產以下的尊嚴考慮進去。
毫無疑問,domestic work 不應與女性畫上等號,女性不應該被家務勞動、情緒勞動等縛住手脚,但這些任務必然是需要有人去做的,於是隨著中產女性投入勞動市場的是,家庭再生產被更次一級的女性填補上了:第三世界女性被輸入進第一世界、無產階級女性被輸入進中產家庭。但這個性別分化依然在這裏。對工作的追求并沒有打破性別分工,而是讓更加 vulnerable 的群體取代了離開的人的位置,而同樣,進入職場的中產女性也會發現她們與男性之間依然存在著差距,她們所填補的無非是原先屬於次級男性的勞動市場,這些次級男性,及他們的家庭,將會面臨失業。當然,指出這一點並不是説女性不該進入職場,而是説明對 sexism 的反抗是如何經過轉化成爲新型 sexism。這一問題在於 sexism 從不是單獨存在的社會現狀,而布爾喬亞女權對其的解決方案就是將其視爲一個單獨存在的問題。通過將這一問題孤立,布爾喬亞女權鼓勵的是一場個人主義的冒險——實現你自己的意義,或者,創造你自己的價值。但你是在怎樣一種社會體系中實現人生價值的呢?
————資本主義體系。
問題就在於,非關性別,資本的世界永遠都有壓迫者和受壓迫者,剝削者和被剝削者,每一個人都在某一層面上剝削他人並受到剝削。你所受到的獎賞必須通過競爭來實現,通過證明你贏過他人,你才可以獲得一份學歷乃至一份工作。即使你是個男性,你也必須面臨這些問題,所以令我疑惑的是布爾喬亞女權的目標是否就是「競爭的自由」。如果你肯定了這種自由,那麽你隨即就肯定了貧富差距的合理性,分配不公的合理性,剝奪他人尊嚴的合理性。更何況生理性別永遠存在,所以永遠都會有人懷孕生子,永遠都有人更孔武有力,永遠都有人更適合某些東西。所以是否應該終結「競爭」,即,一個人,無關他是什麽性別、種族,都不該以任何理由受到壓迫?這就是爲什麽我認爲資本主義體系下永遠不存在性別平等。所以我不會認為女權主義是一種生活方式或個人身分,它是且僅應當是一個絕對嚴肅的政治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