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没有答案，往前走本身就是答案

《她厌男，她是我女友》是我最近特别期待看到的一本书。 因为等不及编辑寄书，我直接在微信读书上看的电子版。它不厚，一个多小时就能读完。 但它在我心里引发的涟漪已经回荡好几天了，并将在未来继续回荡下去。 这本小说是以一位韩国男性金胜俊的视角来写的。书中的「我」，也就是金胜俊，和前女友分手四年后，在街头偶遇了她。 「我」惊讶发现，当年记忆中会憧憬婚姻的前女友，变成了在街头参加示威游行的「激进女性主义者」。 「我」一边觉得「激进女性主义者」是女性的一大减分项，一边旧情复燃地追求了前女友，与她开始了一段恋爱。然而在相处中，「我」不断遭遇和她的观念冲突，一边试图改造她，一边思考是不是该放弃这段恋情。 这本书的作者是韩国作家闵智炯，她在扉页上写了一句话：「致我的前男友们」👆 我看时，觉得很悲哀的一点是，书中的金胜俊在韩国男性群体中可能已高于平均水平，这点在他被周围男性好友们称为「正义斗士」也能看出来。 但即便如此，他身上也有非常多让我这位女性读者，读来觉得不适甚至恶寒的一面。 比如，当年分手后，他不反思自己的问题，也意识不到前女友的难处，只是指责她伤自己的心，更过分的是默认自己那群朋友无端猜测她出轨了，是「最恶劣的贱女人」。 比如，他听到女人们在街上喊「女性不是生子机器！」「家事孩子全丢给女人，这是在惩罚女人！」「堕胎合法化！我也是生命！」这些理应是常识的口号，想的却是，这些女性是「仇男的激进分子」。 我看到这里，气笑了。当女性要求公平对待，得到的评价就是「激进」。 当前女友回答他的疑问，告诉他什么是「激进女性主义者」，什么是她反对的「韩男」时，说了这样两段话： 「人们所谓的激进女性主义者就是，说着逆耳之言的女人，不愿意像过去一样过着安逸的日子，老是挑三拣四，觉得哪里不好、哪里出了错，处处计较的女人。」 「过去的女人被打、被强奸、被逼死，男人会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好，阻止女人说出真相，要女人不要把所有的男人混为一谈，说女人不用当兵凭什么说三道四，要求加重诬告罪刑责，认为最近逆向歧视变得严重。那种男人就是韩男。」 听到这些的他，并没有因此对女性的处境有更多理解和共情，心里依然把女性主义视为该死的麻烦，但为了骗她和自己复合，嘴上说的是「我不会叫你不要当激进女性主义者」。 还会用「如果你能改变世界，那你也能改变韩男！你相信自己能改变这个世界，却不觉得能改变一个男人吗？是这样吗？你想改变？那就去改变！这才是激进女性主义者的真理！」这样自己压根不信的话，来激将前任。 在他眼中，「成为女性主义者」是前任的「失常」状态。他看不见前任是在理性思考下，选择成为女性主义者。 他只能理解为，她是不是受了男性的伤害，所以成了女性主义者。他会想「只要我们像以前一样谈恋爱，她从我身上得到满满的爱，那么她就会逐渐地恢复往日面貌…她最终会决定与我孕育爱的结晶。」 我看到这段也是又气又笑。他似乎把「女性主义」视为她染上的一种令她精神错乱的病。他「自信」于自己早晚能把这个「疯女人」改造成「正常人」。 我看到这里也能感受到，女性主义者在恋爱路上的艰难。 即便对方当下说着认可你的选择，心里可能盘算的是日后如何慢慢修理你。 即便对方在你遭遇不公时，口头支持你，但同时可能想要乘此机会坐稳「保护者」的上位。 这点在书中写的一个细节也能看出来。 当她告诉「我」，在出版社做编辑的自己遭受著名作家的性骚扰。苦恼的她说「我真的很怪吗？每个人都说那位作家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那真的是我不正常吗？才不是这样的吧。我真的超级反感、超级痛恨职场性骚扰。」时，「我一方面受到很大的冲击，也很难过；另一方面，我的心情却莫名地转好——过往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的她正依靠着我。」 而在另一个细节里，当她因为性骚扰事件，被迫离职。「她」的姐姐，不顾她的反对，直接闯入她家，劝她「趁着辞职，顺便结婚」。在场的「我」，为「她周遭亲友的想法和我相仿」，而感到「大快我心」，「我想得果然没错，她离职是我的大好机会。」 「我」看不到她的真实需要，看不到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真正在意什么，想要什么。 「我」关心的是自己的需求，什么时候能让她变成「正常人」，和自己结婚生子，如何在父母、同事、朋友那里挣得一份所谓的作为男人的面子。 书中，最让我恐怖的是，写到两人在床上时，「我」心里闪过的一个念头「虽然她口口声声说不结婚，但弄大她肚子好像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我看得想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狂吐。 在两人交付身心的时刻，他想的还是如何算计她，如何剥夺她对性行为的知情权和对身体的支配权。 写到这，想到英国的一个判例： Andrew Lewis的女友事先清楚告知他，两人发生性关系的前提是他必须佩戴好避孕套，因为自己不想怀孕。 Andrew Lewis表面答应，但私下用别针扎破避孕套。女友发现后，立即诉诸法律。这是2018年的事。 2020年，英国法院公布了判决结果：以强奸罪判处Andrew Lewis四年有期徒刑。 判决中说， 受害者明确表示不想怀孕，Lewis在性行为中违背受害者意愿，「这是一种不正当的性行为，应以强奸罪量刑。」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四年量刑是在考虑到受害者并未怀孕的情况下做出的。如果造成怀孕后果，量刑应该会更重。 这个判例也说明，在一些国家，亲密关系已经不再是性犯罪的保护伞。即便是在亲密关系中，一个人也没有权利侵犯另一个人的性知情权和身体自主权。 在韩国乃至不少国家，在性行为中动手脚，导致女性怀孕，目前还难以定罪。但起码我们心里知道，在法律规定更细致的国家，这已经是一种犯罪了。 书中，「我」后来因为「她」的不肯改变，而觉得「把人逼疯也得有个分寸」，并发飙对她说：「你以为这个世界有那么容易改变吗？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 她对此回应道：「至少我要改变自己… 你自以为非常浪漫又温柔吧？你爱人的方式、心疼人的方式、对待女人的方式、看似是守护实则是管束人的方式、遵守社会规范的人前打扮，我一直告诉你我不想要那些，不过都是你单方面不停地强迫我接受你的方式，不是吗？你知道那有多让我喘不过气来吗？自私的到底是谁？」 「我」后来还不死心问她「你想到未来不觉得可怕吗？没有老公没有小孩，真的不会孤单吗？」 而她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孤单，不过没有老公和小孩，我还有自己。」 这也让我想到，曾经有读者问我，学习女性主义会让人幸福吗？ 现在的我觉得，女性主义并不提供幸福的保证。 事实上，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哪种东西，能保证一个人的人生100%幸福。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学习女性主义呢？ 我自己的答案是，女性主义让我看清，哪些所谓的「幸福」，不必追求；哪些所谓的「保护」，其实是种束缚。 也让我不在乎父权制下的「面子」，因为要达到那「面子」，需要我献出自身。 当我了解自身的力量和珍贵，我就不会为了满足他人，而走上牺牲的祭坛。 我会轻轻拂掉「疯子」、「丢人」、「怪物」、「自私」、「贱人」…这些别人丢在我身上的词语。 因为我知道，这些词语不能说明我是什么样的人，只能说明，发出这些词汇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以及他们如何气急败坏于自己掌控不了我。 我会继续往前走，往更开阔的地方走。 我不知道往前走有什么。 往前走，可能也没有答案。 但往前走，本身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