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疮百孔的世界中,感受自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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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方》是旅美女作家张惠雯的最新短篇小说集。
小说正文之前收录了一篇序言,我们必须给予这篇序言足够的重视,因为其中藏着读懂小说的钥匙。
这篇序言一语中的地指出《在北方》是“一组背景在新英格兰的小说集”。随即花了不少的篇幅来论述美国文学中的新英格兰文学传统。这部分写得非常精彩,同时如果不理解这一背景,我们就无法理解张惠雯在多个短篇中表露出来的新英格兰文学风格。
其中最具典型的莫过于那篇极具哥特神秘色彩的《玫瑰,玫瑰》。
《玫瑰,玫瑰》和这部短篇集中的其他许多故事类似,都不靠跌宕的情节来推进,取而代之的是细腻的思索,当然在这个故事中还有神秘而诡异的氛围。
故事讲述了一位作家应邀前去大学同学家做客,在那里生活了短短几天,却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那对大学同学夫妇看似生活和谐,然而在和谐的表面下却隐藏着压抑的痛苦,张惠雯将这种痛苦置于阴郁诡异的哥特氛围中,更具冲击力。
而且小说有一点写得尤为深刻(序言中也提到了这个细节),作家在大学同学家陷入了对同学生活的推测乃至于窥探当中,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问了自己一个灵魂问题:我为什么要窥探别人的秘密呢?
这种窥探不仅毫无意义(毕竟他再怎么窥探也不能在短短几天内真正了解对方的生活),反而使他“自己也变得怪异,变得毫无必要地敏感”。
我不知道张惠雯对于这一细节的安排是否意有所指,但她在有意或无意间准确而又深刻地戳中了身处网络时代的人们的“观众属性”。
我们或主动或被动地成为了他人生活的观众,有时候是主动窥探,有时候则是被迫接受网络的推送,这种旁观并不会让我们产生任何深刻的理解,反而是一种对自我的消耗,我们就像《玫瑰,玫瑰》中的作家一样,陷入了一种“毫无必要的敏感”。
《玫瑰,玫瑰》以作家断然离开收尾,但在网络时代,我们是否还有可能彻底从网络中返回现实的可能呢?
《玫瑰,玫瑰》是《在北方》的最后一个短篇,而《雪从南方来》则是本书的第一个短篇。这个短篇的故事也不复杂,主要由回忆构成。
男主人公收到了女儿的一封邮件,在邮件中女儿向他坦诚了一个多年前犯下的过错:女儿在小时候因为害怕父亲被别的女人抢走,而设计说谎赶走了父亲的女友。
男主人公在多年之后才得知这一真相,随即陷入了对过去那段感情的凭吊之中。
《在北方》是一个极具女性主义色彩的短篇集,在许多女性主义小说中,我们经常看到“母亲”身份对于女性的桎梏。然而在这篇《雪从南方来》当中,张惠雯却看到了“父亲”这一身份对于男性的桎梏,这一点尤为珍贵。
顺着张惠雯的思路,这篇小说似乎是想说明,男主人公对于那段爱情的不自信(所以他才会在反应激烈的情况下结束这段感情),以及他对于回归安稳生活的渴望。
但实际上,我们不能忽略男主女儿犯下的那个错,那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当女儿选择撒谎的时候,她就已经给父亲设下了一道残忍而且必输的选择题:要么做一个失败的父亲(相信爱人),要么做一个失败的爱人(相信女儿)。
女儿赌赢了,父亲相信了她,她也如愿赶走了父亲的爱人。
或许会有读者认为,父亲既然选择相信女儿,那说明他的爱情本身就不坚定,女儿只是考验了他们一下,结果他们没通过考验。作者张惠雯在安排情节的时候,当然也刻意渲染了男主的过激反应,以此来让其感情的破裂变得顺理成章。
我们说,人性经不起考验,其实爱情也是如此。爱情同样经不起考验。如果我们认为,男主人公的爱情并不坚定,那请问,有谁可以说,我的爱情绝对是坚定的?是通得过考验的?
或许更多的读者会同意,不要考验人性,同样不要考验爱情。
上面说《在北方》是一部女性主义色彩浓厚的小说,这一点在《钻戒》一篇中表现得很明显,这个故事中有大量的对话,但实际上依旧依靠女主人公的思考来表达作者的主题。
故事中有一幕非常值得深思,女主陪着男友去男友哥哥家做客。途中,女主和男友哥哥的妻子,两位女性对于“女权”这个话题展开了讨论,但结果却不如人意,不同的人对于女权的看法并不一样,即便在女性群体内部,也无法达成一致。男友哥哥的妻子反而更愿意维护父权制的传统价值观,并以此来调侃女权。
女主对此当然是无法赞同的,她后来与男友的分手也是因为二人价值观的不同。男友更向往安定的生活,而她则更想要自由的呼吸。
这个主题事实上表现在了《在北方》的多个短篇当中,张惠雯试图以此启发读者——无论男性还是女性,哪怕身处千疮百孔的世界中,别忘了感受自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