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在期待,永远在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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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底,我看了俄罗斯导演基里尔·谢列布连尼科夫当年的新片《彼得罗夫的流感》,并震惊于其呈现的视觉想象力,时值口罩期间,为这部电影增添了时下性和话题度,当然影片本身有一定的烧脑特质和可解读空间,导致本片在口碑上的一些争议,但不可否认的是,被俄当局释放不久的导演就以这样一部嘲讽力作重返世界电影舞台,证明了导演的勇气和态度。当时我以为这部电影是基里尔特意在疫情环境下对俄国生活的原创反思,没想到改编自文学作品,而这次有幸读到原著小说,也对这个故事和其中要表达的内涵有了更多感受。
与电影强调的极具想象力的视觉叙事不同,这本小说的情节和描述十分落地,电影中用长镜头和神奇的转场切换模糊了现实、幻想和梦境的界限,我理解整部影片是一位漫画家根据自己回忆见闻、历史、新闻等内容展开的颅内小剧场,但小说却把现实、回忆和幻想区分开,少了梦幻感,却更精准细致地描写了所处环境和心理活动,每个人物都足够鲜活,很难说是被彼得罗夫幻想出来的,以至于你不会特意把这个故事归于俄罗斯社会范畴,而是我们当下自己的社会,恍惚间会感觉自己身边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人,或者一些时刻我也是这样想的。作者阿列克谢·萨利尼科夫的观察十分细腻,他非常精准地把握到了俄罗斯普通民众生活状态,比如除了主要人物之外的公交车售票员、图书馆文化小组成员、女教师等等形象,同时又发掘了人们所面对的生活困境以及抱怨与暴躁的社会情绪,很好展现了当代人焦虑、不满的现状,作者借由神秘人物伊戈尔之口讲出症结所在:
“死抱着成功不放,一心想要得到点什么,可具体是什么,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总是给自己设定需要达成的目标,但没有一个能够达成。凡人永远在期待着别的什么。”
主人公彼得罗夫不甘于一辈子修车而渴望一些宏大叙事,这导致他郁郁不乐,其实从他的伙伴谢尔盖身上最能表现这点,一个渴望成功却没有能力成功的普通人,社会一面鼓吹成功学,却又不会容许一个平庸的人获得成功,谢尔盖好像彼得罗夫身上过分浪漫化或者矫情的一面,只有彼得罗夫告别谢尔盖,他才能回到自己的生活,因为不能正视自己就像行走在空中楼阁,总有一天也会摔得粉身碎骨。因为这些关于生活、生存的太过现实,阅读过程中难免会有一些疲惫和沉重感,而故事开篇的离奇遭遇、过程中的幻想和结尾插入的小神秘时刻,又给予观众无限遐想,确实为阅读体验提供了新鲜感,虽然描写字字带血,但以这种方式表达,不失为一种有趣的释放。
小说题目是流感,而通篇也在提流感,从彼得罗夫到妻子彼得罗娃再到儿子小彼得罗夫乃至其他社会上的人都患了流感,那这个流感到底是什么?我理解是一种无来由的虚无,
“看上去大家似乎都比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穿得好了,吃得也更饱了,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也许恰恰少了些奔忙。”
这是一种时代病,处在时代变革夹缝中的人们尤为感受得到,上一辈人还在怀念过去,这一代人却无法畅想未来,而再下一代呢?好像只能沉默,并接受来自上一代的不满或溺爱。也许是太容易获得想要的物质刺激了,比如面包、酒精,甚至性和毒品,但相比之下精神却更加萎靡,上一代活在奔波和战乱中,不用也没有更多精力去思考需要什么,只要勉强活下去就是最大的精神慰藉,而这一代人,像刚才提到的,渴望宏大叙事,但具体到某件事上,却谁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许自己知道要什么,但社会不允许也不会给你你想要的,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疾病,仿佛流感一般,头疼脑热,看起来不会影响什么,但一切都在崩坏边缘,唯一能治病的物件只剩一枚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阿司匹林,可过期的药物真的能救当下的病吗?
小说不是解药,最起码这本小说不是,它更像是一面镜子,让我们看到脸上哪里脏,衣服是否整齐,也许这样就够了,有时能让一些尸体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