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不愧三餐》|关于书法
我不会书法,却一直对书法有兴趣。此书谈及书法处不少,看得过瘾,遂决定摘抄整理一二,以备日后温故之用。 一 学者论书 孙犁在《题俞樾书〈枫桥夜泊〉诗(石刻)》中说:“俞氏书法,为学者字,即鲁迅所说:字写多了,自然就写得好一点。没有丝毫馆阁气,也没有丝毫怪气,规矩之中,自有本身风神,余深爱之,悔面对之晚。”孙犁有一观点:“字不怕俗,却怕怪。俗能通向大众,怪则为多数人不认识,不认识之字,尚得称为书法乎?”他多次阐发这个论断,如在《文徵明行书离骚》的书衣上题写道:“文字为工具,以易书易识为主。用作装饰,亦以工整有法,秀丽有致为美。近有作者,以狂以怪为高,以丑为美,所作字倚斜臃肿,如蝌蚪,如乱石,如枯干,更有甚者,以拖布作笔,表演大庭广众之中,此作杂技看则可,作书法看,则令人啼笑皆非。余近习字,专以传统为重,求其有法可依,绝不作狂纵之态也。” 毛笔对现代学者来说不过是一种书写工具,他们谈论书法多讲求实用性,不单是孙犁,陈垣在给三子陈约信中也说:“行书最要,最有用,最美。楷次要。草、隶又次之。篆又次之。此指用处。行、草只宜施之笔札,若擘窠大字,非楷、隶不能镇纸。故学隶亦好。”而且陈垣极看重书法之正宗:“书法贵平正通达。有特别形象,则非正宗。章草因有特别形象,故易于仿效,如康长素、张廉卿北魏诸碑,皆有特别形象,后生小子学三数月便有模样,为其有异象可认也,因此遂不足贵。偶作游艺未尝不可,以此见长,则谬矣。二王之所以可贵者,为其平正而难学也。”在陈垣看来,书法的正宗,在行书是《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虽然也有神气不属的缺点),草书是《书谱》。 不过如今毛笔字早已从日常书写脱离出去,成为了美术的一种,不知孙陈二位如生在当代,看法是否会有改变。 二 临帖的似与不似 董其昌临帖“不求形似”,启功也说“临帖也不必都求其全似,因为本来就不可能全似”(《金石书画漫谈》),这是书法大家的观点,钱泳在《履园丛话》中的解释则更体贴普通学书者:“米元章、董思翁皆天资清妙,自少至老,笔未尝停,尝立论临古人书不必形似。此聪明人欺世语,不可以为训也。吾人学力既浅,见闻不多,而资性又复平常,求其形似尚不能,况不形似乎?譬如临兰亭序,全用自己戈法,而不用原本行款,则是抄录其文耳,岂遂谓之临古乎?” 临帖固然要追求形似,但如果过于亦步亦趋,也容易有胶柱鼓瑟之弊。张充和年轻时师从沈尹默学习书法,沈尹默评论她的小楷书法是“明人学晋人字”,张充和“不知其褒贬而喜惧兼之”。又要她临《元公姬氏志》,她当时不解其意,等到领悟时沈公早已作古:“盖余幼临晋人小楷,而拓本又非佳者,且每喜笔断意连,以致薄弱。……今观此志,笔笔踏实而又生动,信尹师善诱,而又何其婉转也。今特志之,以纪念吾师。呜呼,焉能起吾师而告之曰:今吾知师意所在矣。” 明人学晋字何以如此,可见启功《论书绝句》第八十一首自注:“明人少见六朝墨迹,误向世传所谓晋唐小楷法帖中求钟王,于是所书小楷,如周身关关节,处处散脱,必有葬师捡骨,以丝絮缀联,然后人形可具。”又说:“汉铙歌声词淆乱,至不成语,而明人盲于佞古,竟加仿效。石刻模糊,书家亦囫囵临写。风气所关,诗书无异也。” 这个意思,启功在《金石书画漫谈》书中讲得更为详细,尤其是碑刻字帖,在书丹、刀刻、拓碑、装裱、翻刻每一道工序都会造成字的失真,所以“我们千万别以为古人最初的墨迹即如此,否则就会把失真与差误的地方也当成真谛与优长加以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