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之水的诗在多里戈·埃文斯的潜意识里翻滚,包含的空白,无尽的谜团,没有长度的宽度,宏伟的转轮,永恒的回返:圆——线的对立面。” —— 理查德·弗兰纳根的《深入北方的小路》写满了战争的残酷、陷在生存困境里战俘们之间的平庸之恶,还有幸存者回不去现实生活的怅然若失。 读完整本书以后,我明白奈莉·萨克斯在《沙粒与星辰》当中为何不用“幸存者”而是“获救者”一词。那些遭受过无尽苦难的人,即便侥幸逃脱,重回日常生活,灵魂早在灾祸中摧毁泯灭。 试问那段记忆给他们带来什么,是痛苦,不堪回首,还有(非当事人)被否定与美化。他们想过努力记住些什么,只是,当他们离开人世时,还有谁会记得他们遭受过的苦难与折磨呢? 曾经回环的线,最后归零。 ★ 很难简单概述战俘们的悲惨境遇。他们大多在战前有着美满家庭或是美好前景,指望着能全身而退回到亲人朋友身边。然而,他们的梦早就在被要求赶工修建铁路的那一瞬破碎了。 战争留给他们的只有残酷,甚至还不包括苟活。在恶劣环境下持续工作,没有足够的食物,干净的水源,完善的医疗条件,他们日渐衰弱下去。他们会痛恨小不点儿使劲干活,那样就在日本人面前显得自己在偷懒怠工。他们想要省下力气与食物,好让自己能在未来的数个小时里不会太饿而晕倒,继而受罚。 他们的愿望范围越发收窄,从最初的离开现在身处环境回到来处,到吃饱不受责罚,最后仅剩长痛不如短痛。当幸田看着黑皮加德纳的脖子时,看到的是即将喷涌的鲜红,思考的是为何面黄肌瘦的人还能有如此鲜艳的血红色。黑皮想过一了百了,但巨蜥没让事情继续发生。 ★ 那段难熬的日子,让医生多里戈思虑很多。黑皮加德纳被打被责罚,彩虹杰克那被截肢后止不住的流血,还有焚烧兔子尸体后遗落的素描本,都让他思考如今这样的赶进度和大量的死亡,是否有必要。 答案在若干年后显而易见。曾经修建铁路的地方已经没有当初的痕迹。雨水冲刷当年埋葬尸体的位置,显露出来的是白骨,是冤魂。 ★ 平庸之恶,到底是否也是恶。 中村,还有巨蜥(崔明胜)在后来有了新的不同的人生。中村曾经担心名单上有他的名字,而选择隐姓埋名。他本不想施以恶意,但忠于天皇让他觉得跟着节奏修建铁路才是重中之重,别的由不得他来管。后来,他发现世界还可以有很多的善意。与下属友川的重逢提醒他过去并未过去。善也掩盖不了已发生的恶。 崔明胜则没有逃脱的运气。他从来都没有逃过被训斥和打骂。他直到死亡前夕感慨五十日元还没有到手,自己却为此送命。该与不该,现在也挽回不了。 ★ 多里戈与姑妈艾米(艾米还比多里戈小三岁)短暂而炙热的爱恋,成为这本书,这段人生记忆唯一的光芒。只是当时已是枉然。多里戈妻子艾拉的谎言,致使有情人再不相见。姑父基思了然多里戈与艾米的关系却不吭声。 他们有过再相逢的机会,却因误会而无缘再见。相交的线在那次爆炸与断联后终结,归零。 ★ 我曾试图猜想本书封面为何是回返的小路。读到书的末尾才叹息,这并非是回到原点,而是一切归零的虚无。 他们的生命若未被记录,未曾相遇,那也只是掩盖在铁路之下的白骨与尘土。是文字,翻出他们的过去。 之水的诗,终于得到解释与顿悟。可惜,都归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