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楼,谈谈对罗马帝国所谓的“帝国主义行为”的看法,兼谈简单的二元对立和反帝史观不该胡乱套用到古代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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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在共宣中写到:在过去的各个历史时代,我们几乎到处都可以看到社会完全划分为各个不同的等级,看到社会地位分成的多种多样的层次。在古罗马,有贵族、骑士、平民、奴隶,在中世纪,有封建主、臣仆、行会师傅、帮工、农奴,而且几乎在每一个阶级内部又有一些特殊的阶层。 从封建社会的灭亡中产生出来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并没有消灭阶级对立。它只是用新的阶级、新的压迫条件、新的斗争形式代替了旧的。 但是,我们的时代,资产阶级时代,却有一个特点:它使阶级对立简单化了。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
事实上,社会日趋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是资本主义时代特有的现象,而当年的中苏就犯了把这种资本主义时代的二元对立史观滥用到古代史身上的错误。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我理解这样做的合理性:中苏都有着漫长的封建历史,资本主义生产关系都不够发达,农民占据绝大部分人口。为了充分调动人民群众反抗压迫的斗争热情,中苏的革命者们有意对古代史也进行了这种革命化的解读,但今天的我们应该正确的认识历史真相。
正如本书所揭示的,罗马帝国的入侵固然给周边蛮族带来了苦难,但是“从前各蛮族部落正和平友好的生活着,直到罗马入侵者的到来毁掉了这一切”则纯粹是后世塑造的民族神话。在罗马人到来之前,各部族内部的战争、杀戮丝毫不比罗马人到来之后少(反而罗马倒真的给当地带来先进生产力了)。而在被纳入罗马的行省治理后,他们为了反抗罗马统治而爆发的起义,也并非什么“被压迫民族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其主要出发点大多是反对罗马派驻的行省总督的横征暴敛。并且,没有哪一场起义真正得到了行省内大部分民众的响应,起义的领导者,也往往出身旧的统治精英——从高卢的维钦托利,到不列颠的布狄卡女王都是如此。那么他们起义的动机究竟是为自己的部族谋福利,还是主要是因为自己在罗马统治下的新秩序中拿的太少呢?就算他们的起义获得胜利,他们的部族获得了“民族独立”,就能过上田园牧歌式的美好生活吗?没有罗马,他们也会像过去一样,陷于和其他部族之间的长期纷争和杀戮之中的。
在3世纪危机到来之前的漫长的两百年的“罗马和平”时代里,罗马对新征服地域和部族的统治主要呈现出这样的特点:被征服地区在完全稳定下来之前,往往会经历一次大规模起义。在这次起义之后,严重暴乱将极端少见,而且就算发生,也不太可能波及多个行省。因此事实上,罗马对被征服地区的统治是极其稳固的,大部分时间里即便发生一些小型冲突,也大多是反对罗马的行省总督,并无脱离罗马帝国的统治的意思(甚至还有好多冲突是不同群体、乃至不同城市之间的矛盾引发的,而罗马政府需要担任居中调停者,确保和平)。这已经充分证明了罗马对其他部族的统治和资本主义时代的“民族压迫”根本不是一回事。
正如斯大林所说:“资产阶级必将行动起来,高呼祖国,把自己的利益包装成全民的利益。”这才是民族主义思潮发祥的原因。而古罗马时代被征服的蛮族部落知道,压迫剥削我的是罗马的行省总督,而非抽象的“罗马人”概念。我要反对的是这位行省总督,不必把矛头指向抽象的什么罗马民族,也不必脱离罗马的统治。如果要问我更恨谁,可能还是更恨隔壁部落吧,他们以前天天和我们打仗,但现在罗马人不许我们打仗了。何况罗马人来了之后,给我们修建道路、建造城市,还用军队保护我们于和平之中,不再像过去那样时刻要和其他蛮族部落战斗,确实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改善。
接下来单独谈谈犹太起义的问题。和其他行省起义一样,犹太起义的重要导火索也是行省总督的横征暴敛,但作为以独特的一神教信仰凝聚的群体,犹太人可能是最早产生了民族意识的一群人。当“罗马和平”降临整个地中海世界后,犹太人失去了从前他们赖以谋生的当雇佣兵的手段。此外,他们的宗教信仰使他们拒绝帝国内其他各民族都接受的罗马式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他们拒绝向罗马皇帝宣誓效忠,拒绝接受当时各民族普遍接受的多神信仰,要求单独拜祭他们的上帝的神庙,甚至还要求礼拜日的休息(当时其他民族都没有这些)。
虽然犹太人拒绝融入罗马社会,但事实上,罗马统治者满足了他们所有的这些要求,然而犹太人和周围居住的其他族群之间经常爆发冲突。除了独特的民族习俗外,这也是因为犹太裔的奸商和高利贷者为数众多。每次发生这样的冲突,罗马统治者总要居中调停,久而久之,在犹太人眼中,自己就受到罗马人的压迫了,然而事实上罗马人只是一个调停者,最尖锐的矛盾发生在犹太人和周围其他民族之间。也正因如此,犹太起义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周围其他民族的广泛响应。
就这样,犹太人成为了罗马统治下最异类的一个民族。上文说过的被罗马征服的部族起义的规律,在犹太人这里失效了。不过在公元135年之后,犹太人也没有再发动起义,并且所谓的被驱逐与背井离乡也只发生在少数犹太人之中。时过境迁,大部分仍然生活在原本的土地上的犹太人,后来大多改信了伊斯兰教,被阿拉伯人所同化,他们就是如今的巴勒斯坦人。而如今的犹太人,大多是在后来才改信犹太教的欧洲民族,他们是对巴勒斯坦人,这些血缘上真正的犹太人刀兵相向。
虽然我上文为罗马说了很多好话,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否认罗马统治者对被统治阶级的压迫与剥削,也并非否认人民群众的反抗的合理性。我想表达的是:并非每一场反抗外来统治者的战争都存在一个进步的势力可供我们站队。在古罗马那个连封建的生产关系都尚未产生的时代,所谓“弱小民族”的反抗就算成功,也不会给他们的人民带来比罗马人的统治更好的生活(比如犹太社会存在庞大的祭司阶层,他们对财富的贪婪,对人民群众的压迫可不比罗马这样的外族统治者要少)。并且古代社会也不像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这样越来越分化为两大对立的阶级,一个阶级所受的剥削与奴役并不能让另一个同样是非统治阶级的阶级感同身受,这是很常见的情况。
资本主义时代的帝国主义国家对落后国家的殖民,与古罗马有本质上的不同。帝国主义的英法暴打封建的大清,我是一点也不会同情大清的,而帝国主义真正的罪恶在于,他们通过输出廉价工业品,后来又是通过资本输出,阻碍了中国本土资本主义的发展,甚至还和大清一起镇压太平天国这样进步的农民起义。而罗马帝国征服一个蛮族部落,无非是让他们的人民从被蛮族首领所统治,转而被罗马人所统治,那个时代根本不存在代表先进生产关系的势力,何况罗马人还真的给他们带来先进生产力了。
正因如此,在将资本主义时代的观念套用到古代社会之前,我们应该先想想,虽然罗马的“帝国主义”给人民带去了灾难,可是那个时候真的没有比罗马更进步的势力可供人们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