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想死,又想去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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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的女人不止拥有忧愁,还仿佛拥有一种与性别挂钩的天生的痛苦。而全法国痛苦的女人都想去巴黎。
当然了,男人也想去,毕竟福楼拜说“我就是包法利夫人”。
与“堕落的”爱玛相比,虽然她们都想去巴黎,但苔蕾丝·德斯盖鲁的故事远远算不上桃色抑或香艳。她最激进而又勇敢的行为,也只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服用了致命量的药剂却选择放下了颤抖的手。
若从故意杀人罪的构成要件来看,已购买好毒药却未实施投毒行为的苔蕾丝属于犯罪中止,那场在小说一开篇就接近尾声的审判,显得多余且做作。没有人会因为她而真正死去。
她谋杀的对象并不是人。在审判后步入坟墓的唯有她自己的婚姻。
将她推向婚姻的,难道不是某种惊慌的情绪?这个现实的女孩儿,这个喜欢持家的孩子,她急于归队,急于找到自己固定的位置,她想避开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的某种危险并渴望得到心安。
女人的感情总是希望能够意义叠加意义,所以往往在无意义中解读真理。这场与相爱无关却过于张扬的婚姻,并不会因为世俗眼中的“般配”而变得幸福。
庸俗的丈夫贝尔纳显然无法让苔蕾丝的情感黑洞得到填补,甚至让苔蕾丝将感情宣泄口移情到了同为女性的妹妹安娜身上。
而这未老先衰的婚姻与无望的同性之爱,随着安娜的情人让·阿茨维多的出现,终于具化为了燃烧的火。
太太,您对我说她很痛苦,可是您觉得在她的命运中有什么比这份痛苦更值得期待呢?
被命运安排好位置的女人们啊,连享受这痛苦都变成了一种难以奢望的甜。
所以,在让·阿茨维多走后,那团具化的火曾让苔蕾丝想烧了作为自己主要财产的松林。马诺的火灾在蔓延,苔蕾丝被让·阿茨维多的咒语——“我会去巴黎”——缚住动弹不得。
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火灾带来的闷热让苔蕾丝没有提醒丈夫不要喝下倒入双倍药水的咖啡。那杯咖啡是会让丈夫死亡的毒药,也是苔蕾丝去往巴黎的车票。
谁能说她不是想要亲手烧了自己的松林呢?
可她还是停了下来。
在巴黎,贝尔纳原谅了苔蕾丝,苔蕾丝亦赦免了自己的罪。
那个以加入德斯盖鲁家族并以在朗德望族门内占有一席为荣,最后总算是立稳了脚跟并因而感到自豪的苔蕾丝,我现在发现她和另一个苔蕾丝相比,一样是真实的,一样是活生生的。不应该,绝不应该,更没有理由拿另一个苔蕾丝的形象来抹杀这个苔蕾丝的存在。
我打赌,她不会在这座日后将要久居的城市里找到让·阿茨维多。
或许她会羞耻而死,惶恐而死,愧疚而死,疲惫而死,但好在她最后只会死在巴黎。
毕竟,她恨的不是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