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亚洲与欧洲世界》后感
首先非常感谢后浪鉴书团赠书,以下仅为十余天草草阅读《亚洲与欧洲世界》后的粗浅感受,希望不会误导有兴趣的书友。
一、总体感受
想了解15世纪-19世纪的世界历史,我相信有更多更好值得阅读的选择。因为我认为写作本书的两位日本作者缺乏把控大历史的能力,无论是对大尺度历史素材的整理呈现、还是在对所使用历史观的理解,都显示出一定程度的力不从心。这种力不从心在本书结构上的表现就是详略不当、主线飘忽、前后时有重复。
二、“新颖历史观”?
虽然没有前言,但在书后所附两则文库版后记中找到日本每日新闻在1999年的书评,该书评评价本书“为我们生动地展现了与以往通俗的世界史观完全不同的新颖历史观”。但在两位作者的后记中均未对这种所谓的“新颖历史观”进行引申发挥,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成于1990年代的本书用来描述15世纪-19世纪亚洲与欧美世界关系的“近代世界体系”理论实在只是沃勒斯坦在1970年代就已形成的“世界体系”理论的粗糙模仿。
之所以认为“粗糙”,是因为本书所指“近代世界体系”模型,除了“中心”与“周边”、“国民国家”、“扩张”与“收缩”这几组概念,其余都掉入了“社会史”“生活史”的各种琐屑细节中去了。
三、本书内容——欧美列强为核心的世界体系如何一步步将亚洲卷入其中?
(一)分散孤立的世界—封闭的欧洲与开发的亚洲
全球化和“地球村”的观念在20世纪末、21世纪初的世界上是那么地令人兴奋,甚至认为那代表着人类的未来,甚或是一种新的更平等开放的世界体系。 不过纵观人类历史,各大洲处于相互孤立隔绝的封闭状态才是常态。大航海时代前的世界,是未被“发现”的美洲、“闭锁体制”的欧洲、“开发体制”的亚洲,以及仅仅依靠贸易联系形成的区域性“海洋亚洲交易圈”。
在这个前“世界体系”时期,欧美是亚洲的“远方”、亚洲是欧美的“诗”,不同的文明在有限互动中基于大陆自行发展。但是大航海让占陆地表面积为主体的海洋取代了大陆,基于海洋舞台的世界历史开始演进并进化出“世界一体”的新秩序。
(二)大航海时代—“核心”的扩张与迭代
作者提出一个很有趣的观点:不是经济实力让葡萄牙、西班牙和英法替代亚洲的中国成为“中心”的原因,而是中国的“帝国”体制对内呈现出稳定的压抑,对外缺乏扩张的动力,但欧洲诸国却在竞争中衍生出新的政治实体形式——“国民国家”。“国民国家”的对外扩张,特别是对非洲、美洲的征服,让欧洲国家得以建立起自己的洲际“世界体系”并利用这一体系发展壮大自身。
也就是说,不是实力产生生态,而是生态产生实力。
我认为这种“世界体系”理论的新颖之处就在于不再孤立地从欧洲各国内部、或者亚洲诸国内部去寻找何者为何先进、为何落后的因素。
欧美世界体系的核心相继经历了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以及后起的美国/德国,在“核心”的迭代过程中,拉丁美洲和非洲在葡萄牙和西班牙时代就被早早纳入“世界体系”,但在亚洲的葡萄牙,却“只不过是寄生于已有的广泛商业网而已”,因为那时的欧洲整体“拿不出可以贩卖的商品”,他们能提供的只有从美洲掠夺的“白银”。西班牙在墨西哥和秘鲁掠夺的“如洪水一般的白银……流入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各地”。
“近代世界体系”不需要政治形态的帝国,新的经济帝国既靠枪炮也挥舞着自由主义的旗帜。
“近代世界体系只有作为不伴随着政治性统一的分工体制才能有效的发挥作用”,西班牙吞灭葡萄牙建立“日不落帝国”的光辉在荷兰的独立与英国的崛起中很快黯淡了下去。
17世纪,西欧诸国自大航海后持续扩张数百年的“世界体系”迎来“物价停滞、人口减少、白银流入减少”的危机时代。但荷兰依靠在大西洋上充当“海上马车夫”(实质是第一家世界性的大洋物流企业)成为新的“核心”,尽管作者在本书第117页中认为荷兰的衰落“只是从事中转贸易这一说法是完全错误的”,但我觉得他提出的“造船领域,其工业技术就十分发达”“……栽培燃料植物、花卉及其他面相城市的新作物……”证明荷兰也是重视实体经济的,这完全是撑不住他的观点的。
荷兰自身不但没有从贸易物流环节上溯生产制造环节,甚至也没有像英国那样充分利用殖民体系进行生产制造层面的分工、荷兰的崛起来自于押中了大航海后“世界体系”渐次形成过程中需求井喷的大洋贸易风口,荷兰的衰落是因为他们只押了这个风口。
荷兰时代的“近代世界体系”同样没有能力将亚洲纳入其中,尽管来往贸易确实变得更加频繁。
成功攻略亚洲的英国“中心”
荷兰之后的故事,已经耳熟能详了,英国成为新“中心”并且依靠“世界体系”也就是彼时的“大西洋经济圈”取得了经略亚洲的实力——能够真正在世界体系内进行生产制造分工的实力。亚洲的贸易圈终于被通过“产业革命”完成“进口替代”的英国打破了,从此彻底沦为“近代世界体系”的“周边”——印度从棉纺织工业品出口地沦为棉花等原料出口地, “19世纪初期,印度已经不再供应印花布这种商品,而是转变为原料产地,在种植园种植棉花,……,印度无法维持独立自主的经济,开始变成……周边国家” 但印度岂止是在经济上沦为原料产地和市场,影响更深远的是失去了独立自主的政治地位,成为附属国了。
中国则被迫用茶叶等购买英国从印度等地生产出来的鸦片。“论是地税包收入还是莱特农民……在被强迫的状态下生产棉花、靛蓝染料、面向中国市场的鸦片等‘世界商品’”。
日本“开国”并非屈辱外交?
作者在第八章一反常规地认为“佩里来航”后所签订的系列协议并非晚清中国那样的不平等条约,而是进入“世界体系”的一种新模式—他成为“交涉模式”—在没有战败的屈辱下进行的“灵活成功的外交”,这使得日本实现“在国际社会的软着陆”。 但是一份在军舰叩关情势下签订的带有协定关税、被迫开港的条约,怎么就几乎成了“平等”条约?日本人的角度确实“新颖”。
四、“近代世界体系”要消亡了吗?
20世纪末的作者在全书结尾处乐观地写道,「不过现如今这个体系已经无法再长久于世界了……近代世界中最受重视的国家外交被民间外交取代……」。
但就21世纪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的世界大势来看,全球化正在退潮,“脱钩断链”阵营式对抗的国家争霸新“冷战”阴影正在上演,那个强调“中心”与“周边”分工等级的“近代世界体系”真的在走向消亡吗?作为这一体系基本前提的“民族国家”有可能会被日益全球化、跨国界的趋势消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