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明的原始操作系统
中华文明的原始操作系统
我常常想,欧洲到了1500年前后,基督教文明走到了穷途末路,正是找回了古希腊的精神,西方文明才得以重启。从那时起到现在,创造了这500年的辉煌,奠定了现代文明的基础,并且可以将这辉煌向全世界辐射。
我们到了清末,实际上儒家文化也走到了穷途末路,但是彼时的中华并未找到一个赖以重启的完美系统。民国学者也曾孜孜以求,却没有找到最佳方案,导致系统无法重启。最后只能从西方借了一个系统来重启。
糟糕的是,直到现在有很多人依然要时不时把儒家抬出来,认为这是我们可以重启的系统。也有人寄希望于道家。问题是道家哲学虽然很高级,但是终究过于消极。佛家是外来文化,更不妥当。
然而,如果我们追本溯源就会发现,儒释道三家的创始人大致都诞生于距今2500多年的时候(老子-前571年,乔达摩·悉达多-前565年,孔子-前551年)。那么在儒释道三家诞生之前的中国到底是什么样子?
既然说是5000年文明,东周以来的2500年,我们比较熟悉了。那么之前的2500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真正的祖先到底具有哪些秉性?他们对于世界有怎样的看法?
要回答这些问题,对于上古神话的探究就显得格外重要了。因为,以后万一我们的文明又要走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或许上古文明的原初精神,可以成为我们再次赖以重启的操作系统。
所以,袁珂先生的著作是让人极其振奋的。
拼起神话碎片的人
袁珂先生1914年出生,2001年去世。一个人,如果从1914年活到2001年,需要经历一战、二战、内战、建国后的一轮又一轮的大型运动,最后才迎来改开。对于普通人来说,仅仅是生存下来也是不容易的了。
然而袁珂先生用尽一生的力气,把历史中散落的神话的碎片,硬生生从各种典籍里重新找出来,再像拼图一样重新拼起来。并且还写了80多万字的论文来研究中国神话
他把这件事情当成一种信仰在做,使得我们终于有幸看到了这本成体系的中国古代神话。你读完以后就会发现,中国神话的浪漫与宏大,是丝毫不输给印度和希腊的。
中华无神话的原因
中华的神话之所以散乱不全的原因,袁珂先生在本书的“导言”里认为,主要还是因为儒家不喜欢鬼神,所以硬生生把神话给“历史化”了,将富于浪漫色彩的、不符合儒家理念的传说部分全部删去了(儒家就是有这种任性删改一切典籍的学阀气质)。
袁珂先生一生所做的事情,就是要重新把散落在典籍里的神话找寻回来。至今保留神话碎片最多的,要数《山海经》。另外,在《楚辞》(尤其是“天问”和“九歌”),《淮南子》,《列子》,《庄子》,《尚书》,《史记》,《左传》,《礼记》,《韩非子》,《吕氏春秋》,《水经注》,还有其他浩如烟海的典籍中,都有大量上古神话的碎片。
另外一个神话的重要来源是西南少数民族的口述史诗(没错,这就是黑格尔认为我们没有的,而我们恰恰实际上有的东西)。
原来西南各少数民族是上古九黎集团的后裔,以蚩尤为祖先。蚩尤战败后,九黎集团的部分族人向西南迁徙,他们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一直在传颂上古神话。他们的口述史诗,恰恰可以和典籍中的神话碎片互相印证。
中华先民的原初精神-北方与南方的差异
那么,上古神话体系中,到底体现了怎样的精神呢?
首先中华大地可以大致分成南北两部分,这两个部分的地理气候条件截然不同,因此诞生了两种不同的气质:
1. 在北方,我们看到了一个战天斗地、坚强不屈的民族。补天、射日、移山、填海、治水……女娲、后裔、愚公、精卫、大禹这些人物,都是西西弗斯一般的存在,他们始终不懈地与自己的命运相抗争,并将自己的使命扩展至时间的永恒——子子孙孙、生生世世。这是在黄土高原生存所需要的气质。
我们知道全世界的神话里都有大洪水,但在这场巨大的灾难中,中华民族的表现恰是最积极的。儒家文化根源于此。可惜在后世的漫长历程中,儒家过于强调纲常,而渐渐丧失了原始的生命力。
2. 在南方,我们拥有这个地球上最丰富的山和水,从东南的丘陵,到西南的峻岭,上古的南方人在水波飘渺与山峦叠嶂之间,获得了无比浪漫的想象力,以及人与自然生灵合二为一的哲思。
这也奠定了中华艺术史和文学史的特征。中国的绘画与别国不同,居然是以山水风景、花鸟鱼虫为主的。中国的文学史上,有恣意汪洋的神魔小说和玄幻离奇的志怪小说,自然界的一切都可以成精变成人,而人也可以物化登仙。
《山海经》里的那些异人奇国,据考古证明,居然大部分是实际存在的。那些珍禽异兽,多半也是真实存在的,尽管现在都已经灭绝了。可见,上古的自然界有多么丰富离奇,而在这种环境中生存的南方人每天能面对多少绮丽的景致?
这也使得吴越文化和楚文化区别于北方的中原文化,给中华带来了诗意和想象力。道家文化从中生发出来,构成了超凡脱俗的宇宙哲学。最近,我是从沈从文的小说里,重新体会了中国南方精神的美丽。
这是以我的浅陋之见,在上古神话中看到的两种精神。尽管我不能明确地说出,在未来的历史中它们将起到什么具体的作用。但是,既然是先民的天资禀赋,不妨将它们继承下去,以期待有所作为。
我常常观察我们这个国度目前的样子,我以为,如果能寻回儒释道之前的一些先民气质,我们的各种社会关系会变得更健康:
亲子关系可以不必像沉重的负担,压得父母子女彼此都喘不过气来;男女关系可以更加率真浪漫;一般的人际交往可以更加真挚和坦率;人的体魄可以更健美,眼睛可以更明亮;一切的行为态度都可以更加积极明朗,而非消极任命。
如果这些微小的社会关系可以得到改进,那么这个民族不难挥发出新的光彩,或许民族的面貌也可以焕然一新。
当然,上古文明悠远流长,我目前能够看到的也仅是沧海一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