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设定,别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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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能吸引人眼球的无疑是这本书的设定。
所谓的「白银魔法」或者说「刻银术」的原理是这样的:
两种语言的语义有些细微的区别。这种区别难以被准确翻译,但是会被白银捕捉、具象化,从而形成魔法一样的效果。白银就像某种减法器,而来自于两种语言的词语就像是减数和被减数,diff 出的语义便是魔法本身。
白银魔法的来源是什么?是语言。而语言是什么,是人类看待世界的方式,是人类文明的最初创造,也是巫术最早的起源。语言、词语、描述具有力量,是创生之源流。
然而白银魔法又不仅仅来自语言,更是来自语言之间的差别与缝隙。而语言之间的差别是什么?是不同民族、不同历史、不同文明之间的差异。魔法靠这些差异存在,所以单一民族,缺乏文化交流的环境中无法孕育魔法。
然而这也依然不够。白银魔法必须依赖翻译者存在:必须有一个人,熟知两种语言及两种语言之间的细微差异。白银魔方要么必须这些人在场才能发动,要么必须依赖这些人不间断地维护。
语言=>语言的差异=>使用语言的人。这三个互相递进的条件最终构成了张力十足的魔法设定。
在故事中,白银魔法被描述成大英帝国成功的关键,帝国的军舰靠它提供动力,城市设施的正常运转靠它维持。一旦没有白银魔法,城市便会停摆,日不落帝国的霸权也无法进一步扩展。
原本我以为故事将以这个神仙设定作为核心扩展,在此过程中一步步地丰富刻银术的细节。但是很可惜,没有。
真正设定流的读者注定会被吸引,也注定会在读完的瞬间大失所望。
——有太多东西没有解释了。银条的长宽与厚薄对魔法会产生什么影响?银条外镀和内嵌其他金属会加强和减弱魔法?两种语言互译的方向如何确定?毕竟减数和被减数完全可以互相交换。魔法的维持时间由什么决定,镌字语义本身还是翻译者的理解?银条的起效距离是怎样决定的?一米、五米、十米还是百米?魔法发动时总是需要的前提条件如何限制?银条的生产是纯粹的作坊式还是存在工业化规模化的手段?翻译者创造新的镌字有没有什么工程化流程,还是完全是中世纪学者尤里卡式的灵感?魔法效果看似可以影响人的自由意志,那么这些银条将引起社会秩序怎样的改变?是否有用银条犯罪的先例?是否有人会因为觊觎魔法而私下苦学语言?除了牛津,其他国家或地区的人们是否有他们的白银魔法中心?哪些人会因为银条受益,而他们会利用银条做什么?哪些镌字对得到了最大范围的应用,而它们又将如何改变生产力,从而改变社会面貌?
——一切付之阙如。
我很尴尬也很失望地发现,有关刻银术的设定出场即巅峰,再也没有进一步地被挖掘与深化了。后续篇幅中所有提到的镌字对几乎都只是奇技淫巧:让马车跑得更平稳;让奶油从牛奶中分离;让花园更安静;让工作出错时的感觉更刺骨;让玫瑰花更加红艳,让盛开的紫罗兰更大、更有生机;让馅饼呈现出普通英国货色不具备的丰富滋味……
要命,作者明明说了,英国的成功仰赖刻银术,军舰运行的动力也是由刻银术提供。但作者想出的具体的镌字,却全然是这种作用。真正能够改进生产力的镌字呢?提供动力的镌字呢?没有。
再者,我原本以为这本书会是某种「或然历史」,是一种以刻银术取代了蒸汽工业革命的历史 option。但也又不是,因为工业在此书的设定中也存在——达盖尔照相机依然是达盖尔发明的,只不过里面有刻银术戏法来保持某个光学元件的正常工作。同时,通信行业也存在,并且与刻银术没有关系:
1838年1月,发明家塞缪尔·莫尔斯在新泽西的莫里斯敦展示了一台设备,它能利用电脉冲将一组由点和短横线编码的信息进行远距离传输。美国国会对这台设备持怀疑态度,拒绝为莫尔斯提供修建连通华盛顿国会大厦和其他城市的线路的资金,这条线路拖延到五年之后才建成。然而,皇家翻译学院的学者们一听说莫尔斯的设备研制成功,便奔赴大洋彼岸对莫尔斯百般劝说,邀请他来牛津大学进行为期数月的访问。让刻银部啧啧称奇的是,这台设备不需要配对镌字,完全靠电力运转。
似乎作者并不打算,或者说是没有信心构造一个完全以刻银术为基础设定的或然历史,这也是令人失望的。
大量的篇幅被花费在了主角团的校园生活上。总的来说就是学习、考试、实习,一步步走。我没有在推进中看到什么抓人的悬念,一个谜团,一个亟待解决或揭开的秘密,没有。唯一可能算是悬念的就是赫尔墨斯社。主角罗宾同父异母的革命者老哥总是时不时地给他派任务,问题是罗宾既满足于牛津生活,又时不时给哥哥当内应,属于是又当又立了。
故事推进到去广州实习后,画风一转,重点从校园生活变为了反殖民斗争。然而,斗争的手段却显得拙劣而且幼稚。首先反派的 reveal 完全是出于自爆:罗宾爹洛弗尔教授被塑造成一个完全无法和年轻人共情的傲慢形象,通过口无遮拦地pua罗宾而意外领便当。而洛弗尔教授死后,真正的反派——英国统治阶层,议会却压根没有出现。主角的战斗似乎是在对着空气进行。初出茅庐的小毛孩用一种潦草到几乎荒谬的方法占领了巴别塔这座能够影响整个英国局势的建筑物。然后,他们做的是什么呢?一直固守,然后没了。
主角对白银魔法的所有应用就是通过不作为来破坏白银魔法(当然后续也主动破坏了共振柱):英国各地的银条因为缺乏维护而失效,城市基础设置不再运转,建筑因为年久失修而崩坏。然后,就仅此而已了。作为一个掌握了刻银术所有必要知识的「嚼舌人」,主角们完全没有尝试过使用任何刻银术知识来达成目的,仿佛此刻刻银术本身并非是一种力量,一种可以被人掌握的工具,而是一种悬浮的概念。主角的父亲不正是被 burst 镌字拆毁了胸腔么?这种力量确实存在,而且完全可以被使用。既然书的副标题是「the necessary of violence」,那么刻银术为什么不能作为暴力的工具呢?武器的批判不如批判的武器,作者难道不正是想表达这个概念么?
我想说的是,这部小说实在是有些虎头蛇尾,犯了不少新作者常犯的错误。作者本身是非常有才华的,刻银术的点子也是天才级别,有极大的挖掘扩展的空间,可惜没有被很好地利用。故事的发展,自从牛津校园生活到结局,都太偏平淡了,情节的推进不是通过人物之间明显的矛盾,而是通过说教与叙述。
总之,算不上多好看,想了很久,还是只能打 3 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