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之无愧的早期佳作

伊登·菲尔波茨出版《赤发的雷德梅茵家族》的时候,已经年逾花甲。他出生于印度,在英国本土受教育,早年也学过戏剧表演,他的创作生涯非常之长,一生也是著作等身,但《赤发》是他唯一一部完全古典本格的推理长篇。
伊登·菲尔波茨和阿加莎·克里斯蒂是好友,前者出生于1862年,后者出生于1890年,可以算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交了。但是两人一定建立了非常良好的关系,因为在他们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强烈的对方的影子。在《赤发》(1922年出版)的凶手设定上,我们可以看到阿婆某部初期佳作的影子,而在《罗杰疑案》(1926年出版)的凶手独白上,我们又可以明显找到《赤发》的影子,而且绝非是抄袭,而是一种近乎超越的传承和借鉴。
《赤发》采用了双侦探的设定,虽然如今看来不算新鲜,但在一百年前的“黄金时代”,在充斥着“福尔摩斯+华生”的“侦探+助手”设定里,这绝对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创造。彼得·甘斯和马克·布兰登两人都是名侦探,但是作者巧妙导入了感情因素,让细腻的情感开始渗透理智的判断,这种“搅局”逻辑的探索也很成功,一老一少双侦探的搭配让案子显得尤其扑朔迷离,而我们也可以看到两种截然不同思路的推理,令人大呼过瘾。此外,彼得·甘斯和马克·布兰登两人的设定,总能让我看到“波洛+黑斯廷斯”的影子,从这个角度来说,应该是有一定参考的,只是菲尔波茨笔下的马克一出场就是名侦探,而且其无论身心都很大程度陷入了案情之中,参与感比黑斯廷斯明显含金量更高。
和双侦探设定相比,《赤发》的凶手设定更加具有想象力,鉴于不能泄底,我只能说虽然前半期我能够大概猜到凶手,但是却始终无法看透凶手是怎么作案的设定,而且作者设置了很强烈的误导线索,让读者浑浑噩噩,始终无法辨明正确的方向。
谜题设定上不能说极度严谨,但是想象程度极大。这是一场横跨英格兰到意大利,从矿坑到悬崖,从洞穴到湖畔的,涉及雷德梅茵家族三位长辈的超复杂超时间跨度超地域跨度的连环谋杀案,可以说从案子的构建上,作者有着庞大的野心而且极尽想象之能事。
菲尔波茨在案件推进中,还用自己极为温润优美的笔触,对达特穆尔、普利茅斯、科莫湖畔等风景进行了描写,这位老人性格应该是相当沉静的,他的风景描写总能让人非常平静,每当看到这些风景的时候,我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看的是一部推理小说,就像是走入了菲尔波茨亲手绘制的风景卷轴之中,深深沉醉。
菲尔波茨也把自己早年学习影视戏剧表演的理解融合进了小说中,文中他借彼得·甘斯之口,做了很生动的讲解——
“这个案子可能有十个谜团,我们只需抓住两个,就像把一束光打到大屏幕上那样。我们需要让光通过一系列的斑点和暗影,斑点在投到屏幕之前,先被镜头放大过了。你看,这只是个小把戏,但观众们却蒙在鼓里。因为随着电影放映,他的思绪也被转移到下一幕去了。他忘记了大屏幕,投影仪和整个电影的工作原理,而迷失在别人所创造的声色世界里。我们接受了习以为常的动态图像,光线和阴影,色调和中间色调。因为这些动态的斑点和暗影,取代了和它们形状相似的东西,一切都很连贯,使整个画面看起来天衣无缝。不过我们都知道,电影只不过是对一幅画,一本小说,或者一个舞台剧的场景模拟而已。利用某些精巧的机关,把艺术和科技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从而创造出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来讲述一个故事。同样地,在雷德梅茵这个案子中,凶手也是巧妙地运用某些雕虫小技,把原本孤立的片段整合起来,给你讲了一个看似完整故事。你是如此陶醉于这个故事之中,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他背后耍的花样。但是除了首先应该考虑的把戏之外,还有那些转移你视线所用的障眼法,也使你分不清东南西北。”后世的无数侦探小说家,用越来越精巧的作品,生动诠释了这个理论,比如岛田庄司的《占星术杀人魔法》,其中移花接木、错位拼接的技巧不就是一出生动的犯罪蒙太奇吗?
此外,文中马克和彼得关于侦探这个职业的讨论也非常有意思——
“我们的生活总是与每个人的罪恶息息相关。"布兰登顺着他的话说道,"我有时会痛恨自己的工作,希望自己是一个零售商,布商,甚至一个士兵,一个水手都可以。甘斯,我的本职工作总是要求我和别人所犯下的罪恶打交道。我希望能有一天,我们的职业会像古代的弓箭那样,被时间所淘汰。”"
甘斯笑了。
“歌德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说过这么一句话?"他问道,"如果一个人能活一百万年,他就不会再畏惧艰难险阻。还有蒙田,你应该去读读蒙田——那个最聪明的家伙儿,写的书。那里面会告诉你,人类的智慧永远都不会到达尽头。就算到了尽头,也还会有提升的空间。总而言之,只要人性还存在一天,坏家伙们就不会消失。只要这个世界山还有人活着,犯罪会一直以这样那样的形式延续下去。而如果罪犯变得更加狡猾的话,我们也必须赶快跟上。”
马克认为侦探每天深陷罪恶之中,是一种应该被净化或者淘汰的职业;彼得则认为侦探应该与时俱进,和犯罪斗争到底,这份坚持和操守从老侦探口中说出来,尤其掷地有声。
本作中,凶手的形象令人尤其印象深刻,其中也融入了很多菲尔波茨对于表演的理解,限于不泄底的原则,在此不多赘述了。
题外说一句,本书当属佳作,但是很大程度上,私印本毁于拙劣的翻译和校对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