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阿美

致阿美，

我仍希望稱你為山，你體內的山，會覆蓋上晶瑩的落雪，也會有青色連綿之時，有群鳥振翅飛出，在不同的高度開出不同的花。

你不曾過普通的生活，不曾像其他的孩子一樣在學校長大，只能大致揣測自己應該曉得什麼知識；你極少數的朋友中，一個是隔壁六十歲的張爺爺，你聽著他們院子裡的雞飛狗跳，偶爾也和他一起並肩坐在平板床上喝飲料，肚子裡和瓶子裡一樣咕嚕咕嚕冒著氣泡。你們有時候告別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一次，他因為殷勤嘮叨了一堆也沒被導演採納而小孩子一樣沮喪，看到你比他先住進了重症監護室而擔心。你只能不斷地讀書，催熟心智拼命追趕身體成長的速度。你在還不知道自己青春的樣貌時便失去了它，但你要寫故事記住最年輕的父母的青春年月。你在網上認識了另一個女孩，聽著黑裙子的antifreeze，那時你敏感多疑最後還是放下了戒備，覺得在孤單的世界上找到了同盟，「我很脆弱，卻也不是你想得那麼脆弱。」「當然，這不是沒有意義的旅程。儘管兩人之間的宇宙無比黑暗，無比寒冷，那也沒關係，因為我們——不會凍結。」

你的心底多麼溫柔。你看穿爸爸假裝成熟，在媽媽心感愧疚時安慰她說，「那就是真愛的標準啊——我知道媽媽要逃離我，我知道這就是真愛啊。」你看著爸媽年輕的照片，彷彿從一個世界看向另一個世界，有他們的愛，所以再衰老的外表，你也是孩子。你問他們許多問題，你要還給他們一段沒有你的、屬於他們自己的青春。你的一生與語言結伴，有些在心裡埋藏不宣之於口，滂薄的宇宙在大腦裡激盪，翻動著單詞卡，第一次因為失望錯誤刪除的文章，因為書河再次流淌出來。忐忑的夏天裡只有戲水的爸爸，和摔進了河勾心想「絕對不能接吻」的媽媽。在你還沒出生時，五只少女小巧玲瓏的手覆蓋著媽媽的肚皮，你的世界；在你臨終前，你的手也覆蓋著未出生弟弟/妹妹的世界。

知道嗎、心臟可以重疊。在爸爸和你的擁抱裡。也在你會唱歌的句子裡。

愛，祝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