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作品的本源:“诗意”栖居如何可能?
海德格尔结构非常清晰,先把目光聚焦在“作品”的根本性之一“物因素”上(另一个根本性因素是“象征”),从“物”谈起,区分出“(自然)物”、“器具”、“作品”。 试图从这个区分中找到“作品”之为“作品”的本源。
那么什么是“物”?
有三种看似很根本的概念:1️⃣物是特征(属性)的载体(洛克) 2️⃣物是感官上被给予的多样性之统一 3️⃣物是质料➕形式(有形式的质料)
海德格尔认为这三种看法都不太靠谱
1️⃣不管是属性还是特征,其实都是人的把握方式,这种定义就是把人把握对象的方式强行转移到物身上而构成物的定义,不够朴素;
2️⃣要面对一种诘难:我们对物的感觉似乎总是直指物本身而非各种杂多,物本身要比所有感觉更接近我们。
人与人之间首先是一种“存在关系”,尔后才是“认识关系”。 海德格尔说,人首先“听”汽车,而不是首先“听”汽车的声音。 (这可以联系郁振华老师“厚实的认识论”)
3️⃣“有形式的质料”这个说法在不同的“物”上有不同之处,这个说法暴露出“(自然)物”与“器具”的不同。
一块大理石(自然物),它的质料很明确,而且形式确实很随意的,甚至是后生的,被人“解读出来”的; 而人造物(器具),作为“服从有用性的存在者”,其形式是先在的,甚至形式会规定质料的选择和安排(比如斧头的形式规定了要用坚硬的钢铁、把手用适宜于把握的木)
以此,我们区分出来“(自然)物”与“器具”
“器具”是一个讨论“作品”与“物”的中介。器具既不同于物,也不同于作品。
“物”具有自生性,“艺术作品”具有自足性,而只有“器具”受到“有用性”支配而必须具有“质料-形式”的结构。
下面海德格尔用著名的梵高农鞋的例子对“器具”与“作品”进行区分,并进一步对“作品”和“艺术”进行说明。
“农妇的鞋”作为一个器具,显然是按照以有用性为要求的形式选择最适宜的质料所造成的结果。在使用的过程中,上述要求得到检验,我们真正遇到了器具因素。 这种有用性在使用中形成一种(不用去看就可以熟练掌握甚至不用去特别感受)的可靠性,这种可靠性可以说是器具之为器具的奥秘所在。
而“作品”首先就不同于这种“有用性”造成的“可靠性”,相反,作品是“无用的”,随之而来的是毫无归属的漂泊感,“只是一个不确定的空间而已”。
正因如此,我们不再(由于习惯的可靠性)“忽视”这双农鞋,相反我们开始注意到其打开的世界。“艺术作品使我们懂得了鞋具体实际上是什么”,在这个显现、打开的世界中,我们可以自由全面地目睹之,甚至于里面作画的器具之器具存在也可以且仅可以在这个时候向我们显露、被我们get的。
这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无蔽状态”,抑即“真理”。
海德格尔在这里给艺术的本质下了定义:“存在者的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海德格尔进入对“作品”与“真理”的讨论。
“作品”包含着两个方面的争执:1️⃣建立一个“世界”。2️⃣置造一个“大地”
“真理”也是两个方面的争执与对抗:
先说作品
1️⃣作品首先以现象学的方式打开一个世界,世界是“非对象性的东西,而我们人始终隶属于它”。海德格尔术语“世界世界化”其实就是世界就那么“世界着”,是一个自由的、没有导向性的、现象学的世界,或者说是康德判断力批判中反思判断的那个“无目的”的世界。
2️⃣而同时作品当中我们一开始就讨论到的“物的因素”不容忽视,这种“物的因素”(或者海德格尔这里干脆直接用了“质料”)并没有在艺术作品中消失,反而得以显现。这也与器具当中出于有用性、可靠性的熟悉所造成的“质料的消失”是相反的”。
作品“回置”于质料,并在这种回归中让其得以显示,这就是“大地”。石头的沉重、金属的闪烁、颜料的色彩,这些都是大地的魅力。而大地同样是现象学意义上的大地:石头的沉重是不可计算的、色彩的闪烁时不可测量的,大地不可分析,“只有当它尚未被揭示、未被解释之际,它才显示自身。”
大地是某种“自行锁闭者”,开启一个世界、置造一个大地,就是把这种作为自行锁闭者的大地带入敞开领域之中。
世界是自行公开的敞开状态,大地是自行锁闭者。但世界立身于大地。两者在对立争执中自我确立,真理也正在这个过程中发生。这就转入了“真理”的讨论。
真理
不同于以往的“符合论”真理观,海德格尔所说的真理是一种“无蔽状态”,是存在者真正意义的存在,一种“敞开”的“澄明”。
在这种“澄明”中,存在者又“总是把自己抑制在一种遮蔽状态中”。我们所看到的存在者总是“遮蔽”起来的,这种“遮蔽”似乎是存在者本质规定的一部分。 “遮蔽”意味着存在显示出来的不是其“真理性”的自身,是一种伪装。
因此,“无蔽” “从来不是一种纯然现存的状态,而是一种生发”。 海德格尔在这里说“真理的本质是非真理”,这显然让人费解。我的理解是,“真理”(或者说无蔽状态)不是现成的,而必须是一个“解蔽”的过程,你所先看到的存在者必然是一种伪装,但这种伪装又确实是所有存在者的本质规定性,或者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其本然的面貌,因此真理就是要打破这种本然面貌,是“反对本然而达到本然”,故曰“真理的本质是非真理”。
这种澄明与遮蔽之间的对抗,海德格尔称之为“遮蔽着的否定”。
海德格尔补充说明了一下,“世界-大地”与“澄明-遮蔽”没有对应关系,“世界-大地”属于敞开领域。不过这两对都在发生争执。“真理”是作为澄明与遮蔽的争执而发生的。
争执正是发生在作品(或者说“作品的作品存在”之中),“作品建立着世界并置造着大地”,在这种争执中,真理被争得了。
“真理”是什么,海德格尔至此算是有了一个交代。那么我们回头看那句艺术的本质定义“存在者的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又是什么意思?
海德格尔指出,艺术作品是一个制成品没错,但我们必须在艺术家的创作活动过程中才可以去领会真理。
这种“创作”不同于手工艺一样的制作,创作的本质在于“让某物出现于被生产者之中”。这是一个“让某物显现”的过程。真理就在于这其中争执的过程中,真理不是现在而寓于,也不是被其所表现,而就是这个过程。
作品的生产过程是一个“澄明与遮蔽”争执的过程,这一过程敞开了真理,而这一过程作为作品创作的过程也把这一真理敞开的过程照亮或显示出来。真理通过这一过程把自己设置入作品。
到这里实际上已经基本上清楚了,d不过还有一个问题,真理如果是“过程”,那么又为什么设置在“作品”之中,作品何以以一种“完全体”的姿态承载着“真理”?海德格尔最后又加入了一部分讨论:世界与大地的争执产生了“裂缝”,世界在回置大地时被带入裂缝之中,争执也被带入裂缝。我们知道,真理在于争执的过程,随着争执被带入裂缝,真理也被固定其中。这就是作品。
最后,海德格尔表示“一切艺术本质上都是诗”,因为真理是通过诗意创造而发生。所谓“诗”或者“诗意”,其实也没什么神秘,就是这样一种世界与大地、澄明与遮蔽的争执,是一个解蔽的创造性过程。
艺术是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在这个意义上,艺术“能够是而且必须是一个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