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与死亡，布朗肖的卡夫卡哲学

国内出版的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这本关于卡夫卡文章合集《从卡夫卡到卡夫卡》，并不是卡夫卡的传记。它应该被理解为，一个对卡夫卡有着别样情感的人，在借助诘问卡夫卡的灵魂，从而不断探究自己精神深处所藏之物（或者什么都不是），它就是体现这样一个过程。它时而让人感到突兀，时而让人感到疑惑，时而让人感到作者的某种思想上的癫狂……但如果结合卡夫卡的境遇，以及布朗肖的一生——这就是这本书布局的巧妙之处，附上了每篇评论文章写成时间与布朗肖的生平年表——一切又如此合理。

总之，书写、死亡、哲学、卡夫卡、非常之恋是这本书的关键词。但，或许，前面三个才是布朗肖写卡夫卡的本意。

这本书虽是布朗肖写卡夫卡的评论合集，却也能看出他思想与文学的转向与变化。关于卡夫卡及其一切想必已众所周知，在此不必赘述。但要提的是，布朗肖并不一开始就以文学评论家“出道”。在写卡夫卡之前，他哲学专业出身，从事过政治记者，也担任过一些主流期刊杂志的编辑，并始终走在民族与政治的前头，甚至不惜与当时的政府挑衅，以至于被指控为“反犹主义文本作者”。

按照这本书提供的信息——如果它已足够收集到布朗肖所写的卡夫卡的文章——布朗肖开始写卡夫卡的评论文章是在1943年。这时候的他已经认识了乔治•巴塔耶，这位强烈反法西斯主义的法国重要的当代思想家，并与之成为亲密战友。同时，布朗肖也在为《辩论杂志》撰写书评，除卡夫卡外，萨特、加缪、杜拉斯等都是他笔下的对象。也是这一年，与巴塔耶分手了的霍兰开始频繁与布朗肖书信交往，虽不知《卡夫卡阅读》到底早或迟于两人书信往来频繁时期，但至少文章展现出来的姿态能与两人关系变化有所对应。他在卡夫卡的著作中，读到了孤寂、超脱现实的死亡以及存在于意欲中的恐怖，等等。当然，这一年更重要的是，他的这些文章展现出了“他通过审视语言模棱两可的修辞本性和写作到真假观念的不可还原性，为稍后的法国批评思想打下了基础。”

与后来相比，前面对死亡的理解尚属浮浅，但在1944年他差一点被纳粹行刑队枪决，经历过最接近死亡的那一刻后，他对死亡又有了不一样的认识，甚至，他要让自己的笔与死亡共舞——此后的不少文章，都不可避免谈论死亡，不管读者意愿如何，布朗肖都要试图在死亡的视角对文学进行深入的追问和剖析。然而，“死亡”不过是布朗肖的障眼法，他要追寻的是死亡另一头，即真正的自由、绝对的自由。关于对死亡的关注和理解，从书中的《满意的死亡》一文中或许能管窥到，卡夫卡对布朗肖的影响。他发现，卡夫卡总在精彩的、有很强说服力的段落里有意无意强调死亡，这甚是有魅力。书写中的死亡意味着极限，它让人不禁去联想书中死者的后续，由此与书写建立更紧密的联系（看到这就不由觉得布朗肖甚是擅长提出各种悖论……），这样的书写才有意义。

对死亡的沉迷与执着，当然不止受卡夫卡的影响，也有布朗肖自身的经历。差点被枪决后，布朗肖到处辗转，于1947年隐居在法国南部的埃兹村，开始夜间书写的习惯。从此以后，他的小说也陆续出版。这段时间里，或许他有了更多机会去回顾二战带来的人类伤亡以及自己遭受的种种，对死亡有了更多的思考。而对文学书写的思考，也与思考死亡一般，变得重要起来。他认为，不管是卡夫卡还是别的文学作者，抑或是他自己，都与书写保持着某种距离，因为书写本身不能让著者完全表达自己，它甚至有一定的魅惑性与欺骗性，欺骗读者也欺骗著者本身。但不可否认，书写却是文学发展的重要途径……

与其说这本书是布朗肖写卡夫卡，不如说是布朗肖以卡夫卡为哲学表达的切入点，更多的还是表达他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