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意义——不成问题的问题

冯友兰曾说“人生的意义”是个不成问题的问题,何以然?因为就整个人生来说,是自然之事,如同我们不能问地球绕日有什么意义、慧木相撞有什么意义一样。生命的出现是宇宙演化中的一个偶然。《老子》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圣人皆具自然属性,它们即不曾仁,也不曾不仁。大草原上狮子搏兔鬣狗掏羊数万年一直在上演,并没有什么善恶可言,所谓的善与恶,仁与不仁,是站在人的角度的看法。人为什么要问“人生的意义”?细菌、病毒会问同样的问题吗?大约40亿年前,生命出现,跟随指令分裂复制,演化生发,直到人类,有一天忽然问“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其实这是人类对基因的背叛。今天有人认为人工智能再怎么发展也不会拥有人类的智慧和情感,如果回顾碳基生命的历史,就会发现这种看法太乐观了,我们这具能说话会思考的肉身,起初也不过是飘散在宇宙里的氢元素,而后在漫长的时间里由其聚变而来,正如卡尔萨根所说:“我们都是星尘。”假以时日,硅基生命有一天也会问“生命的意义”是什么,那时就是人工智能对人类的背叛。对这问题如果不问,就如王东崖所说:“鸟啼花落,山峙川流,饥食渴饮,夏葛冬裘。”或如康德所说的“无目的的合目的性”,这时人生的意义不在人生之外,而在其本身,在伦常日用之中,不必问,活着就是意义。问,也没有标准答案,存在主义或可勉强作答,借用胡适的话说就是:“生命本身不过是一件生物学的事实,有什么意义可说?总之,生命本身没有意义,你要能给他什么意义,他就有什么意义。”然而存在先于本质预设了人的主导性,预设了人生有意义,尽管你不一定知道这意义是什么,可如果找不到,难免陷入虚无,甚至自杀。加缪从这一点切入来反对存在主义,西西弗的生活哪有什么意义可说?如同打工人“一辈子天天做同样的活计,其命运不失为荒诞”,推石头上山是痛苦的,但下山有时也是快乐的,西西弗实现了与物质世界的宁静统一,即使生命没有意义,也能义无反顾地生活。王东崖在四句之后总结说:“至道无余蕴矣。”穆旦在诗中说:“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这才知道我全部的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弘一法师临终前写下四字:“悲欣交集。”甚至上帝在六日创世之后,也迎来了第七日的安息,神和诗哲们在此刻达成了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