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成佛:音乐实验之场

一部具有先锋价值的音乐文献(音乐哲学的文本),或者是一部令人惊异的超实验音乐作品(音乐表演的文本)。虽也有明快易读、充满故事性的地方,但更多是难以卒读的音乐技术性话语或飘忽不定的精神呓语——约翰·凯奇让实验性音乐的述说形式,变成一种探索文学创作的试验场,蔚为大观,值得我们耗费必要的精力参与这场模糊了音乐、文学或哲学界限的高难度艺术对话。 同时值得一探究竟的是,约翰·凯奇利用《易经》卜卦而进行的随机操作的作曲手法,使乐音产生无法预期的效果,也就是以不确定性所确定的音乐(声音)自身的自然特性,这里面必定存在着空寂或静默,包括对噪音的平等使用,这一切构成的要素连续体,使乐音达到一种理想状态:声音成佛。人说“见性成佛”,凯奇的实验性音乐至高层级,可以说是“闻声成佛”了,让声音真正成为声音本身:声音的频率、振幅、音色和时长,挣脱秩序与情感的伪装,在万千变化中演奏属于它自身本色的曲调,是为乐之道也。约翰·凯奇在书写关于实验性音乐的页面上,刻意分布着无所不在的或大或小的空白,这是节奏的书写方式,也相当于植入无数种声音与声音的空隙与静默,表达一种乐音时空的禅定状态。在其间,兼具着高度智慧与朴实无华。 凯奇还想在蘑菇中提炼当代音乐的神韵,不惜以身试毒,来表达对姿彩斑斓的蘑菇的喜爱。难道蘑菇具有音乐的“致幻性”?其迷人外表和内在毒性的不确定性,让凯奇为之神魂颠倒,以至将蘑菇称为“音乐爱好者的田园伴侣”。不过,这大概是个人兴趣与音乐的混合体,就像有的音乐家将音乐与杂耍混合,音乐与演讲混合(凯奇经常这样做),音乐与符号混合,等等。声音的艺术向世间一切开放,它既黏着于万物,又或清晰或优雅地再现万物的秩序与情感——但在凯奇这里,音乐穷尽一切后,其最美妙的存在是本真,更极端地说,是空无。空无,生出声音的无限;沉默,锻造声音的永恒。 ………………………………………………
实验性作品的意图,不是以秩序取代混乱,也不是宣扬创造的进步,而仅仅是清醒地面对我们所过的生活,一旦我们脱离了思虑和欲望,让一切顺其自然,就会发现生活如此美好。 在我们创作的音乐和舞蹈中,我们什么也没说。我们的想法太简单,总是认为只要想说什么就必须使用语言。我们只是做事,所做事情的含义取决于看到和听到它的每一个人。……我们相信,动作、声音和灯光的活动都是富于表现力的,但是所表达的内容却由你们每个人自己决定。……只要你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你就是对的。 创作一首乐曲,什么也不能成就。 我无话可说,而我正在说它,那正是诗,就像我需要它。 每一存在物都是无的回声。 音乐不应该表现出作曲家的个性。我们让每个人的情感顺其自然地存在于各自的体内。我们没有一个人会试图把自己的情感强加在另一个人身上。以那种方式你虽可以唤起乌合之众,在表面上看似乎显示了人性的高尚,但是它会使人动物化,所以我们不会那样做。 呼唤英雄式的听众,英雄的含义就是,在包括性爱、英勇、憎恶、愉悦、害怕、悲伤、惊讶和宁静的语境中,甘愿接受必然出现的一切。 音乐作品的质量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它是否出现在合适的历史时间。 所有的声音都是平等的,我们不应该对它们进行过滤或者加以区分。“事物本无好坏之分,全在你怎么想。”“一切皆可——只是要以无为基础。” 一但一个人真的开始聆听,他就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关于方法,我所知道的只是,在我不工作时,有时我会认为自己懂一点方法,但在我工作时,显然我什么方法都不懂。 以无趣的过程来创作乐曲,就会带来新奇的想法。这些想法就像小鸟一样振翅飞入你的脑海。 在新音乐中,出现的不是别的,只是声音:记谱的以及未记谱的声音。那些未被记谱的声音以静默的形式出现在乐谱中,把音乐的大门向环境中的所有声音敞开。 放弃了一切之后,也就不会再失去了什么了。事实上,你获得了一切。用音乐术语来说,声音可以出现在任意组合和任意连续体中。 人们对于事物的思考越少,越能接近事物的本质。 莫顿·费尔德曼说过,他在创作时就像已经去世的人一样。这一说法让我想起了我父亲,他是个发明家。他说过,他的最佳作品诞生在他熟睡之时。这两个例子都属于印度精神实践中的“深度睡眠”。此时自我不再是行动的阻碍,人们获得了流畅性,流畅正是自然界的特点。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们认为那些刺耳的声音也是悦耳的呢? 如果丢弃了“美”,我们会拥有什么? 我们拥有真理吗? 我们拥有宗教吗? 我们拥有神话吗? 我无话可说,但我却正在说话。 美国先锋派音乐设想听众是中心。因此音乐会的物理环境并不使听众和演奏者相对而坐,而是让演奏者靠近或是坐在观众中间,这样可使每位听众都能享受到独特的声学体验。 无论是不是电子音乐,音乐值得休息的品质都是其单一性和与之相伴的焦躁。 音乐作为事物毫无意义。 一部已经完成的作品正是那些需要重获生命的。 艺术家的责任是使其作品趋于完美,结果作品会变得异常地索然无味。 全力以赴避免当个天才,竭尽所能成为一个天才。 停顿表达了从规律中独立出来的自由,以及从自由中释放出来的规律。 “过去并不能影响我,我影响过去。” 对于新音乐来说,噪音就和人们所说的乐音一样有用。原因很简单,噪音也是声音。 我发现,我对噪音的喜爱,甚至超过了音程。我喜欢噪音,就如同喜欢单一的声音。我为了噪音而奋争……噪音受到歧视,我喜欢支持处于劣势的一方。我获得了警方的许可,在演奏中拉响警笛。迄今为止我发现的最令人惊异的噪音是把一卷电线系到留声机的拾音器支臂上,然后播放。这今人震惊,绝对震惊,声如震雷。 人们不会单纯地去做实验,而是要做那些他们必须完成的事—— 人们不是试图通过行动去寻找生财之道,而是在做必须要做的事; 人们不是试图通过行动去获得声誉,而是在做必须要做的事; 人们不是试图通过行动去获取感官享受,而是在做必须要做的事; 人们不是试图通过行动去建立学派,而是在做必须要做的事。 实验行为的本质是什么?它只是结果无法预知的行为而已。如果一个人决定让声音显示自身的特点,而不是运用声音来表达感情或者对秩序的看法,那么实验行为将非常有用。在结局未知的行为中,那些来自随机操作的行为是很有用处的。 一个人总是充满音乐概念而钟情于声音,那他就无法让声音成为声音。他需要爱上那种空虚和沉寂,在这之后,声音才可以自行发言。 我们为什么要说,让声音仅仅作为声音非常重要呢?一种理由就是:这是为了让每个声音都成佛。如果有人认为这种说法太东方化了,也可以借用基督教诺斯替教派的论述:“劈开枝条现耶稣。” 放弃控制,声音就可以成为声音本身。 声音就是声音,人就是人。放弃秩序的幻象,放弃情感的表达,放弃我们传承而来的其他一切美学空话。 在学习禅宗之前,人就是人,山就是山; 在学习禅宗之时,事物变得令人困惑; 在学习禅宗之后,人还是人,山还是山。 “那学习禅宗之前和学习之后有什么区别呢?” “没什么区别,只是脚稍微抬离了地面而已。” 战争到来之时,我决定只运用沉默之声。在我看来,社会中庞大浮夸的一切似乎都不再真实,不再正确。而沉默之声,就像孤独,或爱情或友谊。我认为,它的价值是永恒的,至少独立于生活、时间和可口可乐之外。 我们越来越觉得,我们哪里都不会抵达,这让人愉悦。处于所处的位置,并不让人懊恼。想到原本有可能会在其他地方,才让人懊恼。 艺术……最重要的不是制造什么,而是什么也不要制造。怎样做到这点呢?通过制造出某种进入内心并让我们想到“无”的物。重要的是这种存在物,仅是某物,有限的存在物。它非常简单地进入内心,并无限地成为“无”。 宁静之美:清晰于内,安静于外。……当欲望沉默之后,意志也会休憩。 艺术家的最高责任是隐藏美。 声音,不是声音而是影子。它们显然是声音,那就是为何它们是影子。每一存在物都是无的回声。 不要评判,否则你会被评判。或者可以说:评判,且不管后果。古巴一名作曲家卡图拉靠判决谋生。一名被他判处终身监禁的人逃出了监狱并谋杀了卡图拉。……进行评判,但要接受后果,否则没有人生…… 没有人会失去“无”,因为“无”是稳妥的拥有。如果“无”被安然地拥有,人就可以自由地接受任何一种存在物,……人自由享有的事物就没有界限。在这自由的享有中,没有对事物的拥有。只有乐趣。所拥有的是“无”。 沉浸于沉默之中时所指的正是恒久持续的“无”。对死亡的接受,正是一切生命的来源。 没有一个声音惧怕吞没声音的沉默。没有哪种沉默不是蕴含了声音。 你是在生活,还是执着于词语?词语只是噪音…… 什么是没有中间、意义和结尾的开始?什么是没有开始、中间和意义的结尾?你放任不管,它就会自我支持。……每一个存在物,都是对支持它的无的欢庆。 当我们从肩上卸下世界的重负时,我们会注意到它并不坠落。 责任在哪里?责任就是自己的;责任的最高形式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也就是说,能够平静地接受对其他人和其他事情的责任的到来。 所有事物,同等地具有它们的佛性。看不到这一事实,就是通往开悟的唯一阻碍。 “上帝为富人制造了穷人。” 如果要去某个地方,我们不得不首先解决如何落下伸出的脚,那我们永远无法到达那里。如果画家在落下第一笔之前,必须计划好要画的每一笔,那他就永远无法完成画作。遵循你的原则,一直前行,你就会到达正确的地方,这就是途径。 “大地(任何存在物)无法逃离天空(也就是‘无’):不论大地向上逃遁,还是向下逃遁,天空都会侵袭大地,带给她活力和硕果,不论这是她的幸福还是不幸。” 任何技巧都会在所有技巧被遗忘后得以发现。 我想出的另一种技巧来自《易经》的方法,获取神谕的方法。 都说作曲家具有聆听音乐的耳朵,这通常意味着他们听不到在他们耳边回荡的声音。他们的耳朵封闭在他们自己想象的声音之中。 “你的思想就好像它们是早已燃尽的火焰留下的冰冷灰烬。” “让你自己渐渐混同于冥茫的自然之气,解除思想的束缚,释放你的精神,木然如同没有魂灵。万物全都回归本真,对此却不自知。假如知道了自己回归本真,就是背离本真。” 我从《易经》的卜卦方法推演出(通过投掷硬币)写作音乐的方法,人们或许会反对说,按照这一观点,一切皆有可能。实际上,的确一切皆有可能,只是要以“无”为基础。 在绝对的空白中,一切都会发生。 凝神于空白, 凝神于空间, 就能看到万物皆可容纳其中…… 我们通过词语,变成恭顺的附庸。核心要点是处处接受和传输。 “试图影响他人的最肤浅的方法就是通过毫无实际内容的谈话,这种通过单纯的饶舌形成的影响必然一直是没有意义而无足轻重的。” 在世上,总有学习音乐的时间,但是为了生存,几乎根本没有时间,因为生存占据每时每刻。 (声音)存在的是表演,我们都在其间,喜爱它,完成它。 我是否要感谢那个打开门又关上门的人?……我们要来来去去,去了再回来。最终我们会一去不复返。 音乐也在清晰(规则)与优雅(自由)之间恒久的冲突中,找到平衡点,呈现最佳的样本。 言辞也是一种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