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eat Circle——本书译者的一些碎碎念
![](https://img1.doubanio.com/icon/u1212951-108.jpg)
回想过去两年读过的数量有限的小说,有两本的文字细腻程度让我尤为触动,一本是同为青年女作家的奥尔加·格鲁辛的《排队》,另一本就是笔者耗时五个月译完的玛吉·希普斯特德的《大圆》。在这部译文最终定格在四十万字、600多页的作品中,我读到了一位非凡女性从野蛮生长、迷失方向,直到重新寻回自我的成长史。希普斯特德精湛的笔力带我逐一领略了阿拉斯加的荒芜萧瑟、二战欧洲前线的硝烟弥漫、万米高空的逼人寒意,以及当下俗世的纸醉金迷。
我想读完本书的读者们大概不会反对将《大圆》概括为一部虚构的“女性个人史诗”——玛丽安·格雷福斯冲破时代束缚、最终以一场环球飞行践行毕生夙愿的壮举,很难不让人想到诸如“女性主义”之类的修饰语。不过,令我意外的是,在与另一位美国女作家Curtis Sittenfeld就本书展开的视频访谈中,希普斯特德表示自己当初构思这本作品时,其实并没有主题先行的想法,女性解放这一核心命题,是随着写作展开的过程才逐渐形成的。如果要说有什么在创作伊始就在头脑中成型的关键词,她唯一提到的是“格局”(scale)。
本书的“格局”之庞大,贯穿时间、空间和人物。从20世纪初葬身大西洋的苏格兰巨型邮轮,到蒙大拿州米苏拉的乡村田园生活,从二战期间鲜为人知的空中女子“保运队”,到半个多世纪前一场前无古人的跨越南北级的环球飞行,期间甚至还穿插了一段好莱坞当红女星哈德利的内心自省(这个人物相当容易在现实中找到参照,作者自己也说故意写出了好莱坞 “老套”的一面),表面上与玛丽安这条主线毫无关联。在上述访谈中,希普斯特德坦言道,自己在动笔之前对航空这一主题并无异于常人的涉猎,促使她萌生想法的,是新西兰奥克兰机场外传奇女飞行员吉恩·巴顿(1909—1982)的雕像。玛丽安最终开启的环球飞行无疑是全书最具分量和意义的段落,而希普斯特德当时甚至都不知道南北向环飞地球在五十年代是否具备可行性,在技术层面还借助了身为退役飞行员的哥哥的专业眼光,同时也参考了大量关于航空史和飞行员的文献。
人物方面,本书的核心是玛丽安和哈德利这一对身处两个时代、境遇迥异却又共通的“双女主”的自我发现之旅,对玛丽安的呈现以一生为跨度,而哈德利的故事则围绕一段人生危机始末展开。另外两个笔墨不多、却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角色则出现在小说的前段:代表“保守时代”、默默忍受不忠婚姻的邮轮老板之妻玛蒂尔达,以及自由意志从小被无情压抑、在抑郁中结束短暂一生的玛丽安之母安娜贝尔。此外,《大圆》中男性角色为数众多,也因各有各的残缺而可圈可点:玛丽安的双胞胎弟弟杰米善良敏感,经历天真到世俗的成长,最终以艺术家身份被卷入战争。抚养姐弟俩至成年的叔叔华莱士有才却嗜赌,软弱却真实的人物形象令人不免唏嘘。玛丽安的领航员艾迪苦于隐藏同性恋身份,配合默契的两人在环球飞行途中产生的巨大分歧和最终的结果,也许是全书最令人难以释怀的一幕。
与贯穿玛丽安一生、一度放下又最终寻回的飞行执念相辅相成的,是她丰沛的感情世界,希普斯特德在其上也颇费了一番笔墨,而且对性欲和情爱的描写更是毫不避讳。《大圆》呈现了在玛丽安人生不同阶段上演的三段情事:少女时期的她对帮派头目巴克莱一见倾心,在后者的资助下学会驾驶飞机,而婚后的暴力和禁锢最终又成为她觉醒的导火索。与孩提时代玩伴凯莱布的关系起初漫不经心,但后者却始终形影相随。玛丽安加入女子飞行队后结识了同僚露丝,两人的惺惺相惜渐渐发展成琴瑟和鸣。站在读者的角度,玛丽安的独立坚韧和超然物外,似乎与其情感羁绊形成了有趣的对照,也许《大圆》这部小说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近乎完美、无比立体的主人公吧。
最后,想谈一下书名。“大圆”完全忠实于英文书名“Great Circle”。great circle是一个几何概念,定义是过球心的平面和球面的交线,也可用于表示大圆航线——把地球看做一个球体,通过地面上任意两点和地心做一平面,平面与地球表面相交而成的圆周就是大圆,而沿大圆弧线航行时的航线称为大圆航线。在小说中,玛丽安即是从新西兰出发,踏上了飞越南北极的大圆航线。考虑到“大圆”这个词并不为普通读者(比如我)熟知,听起来也索然无味,于是曾跟编辑老师一起讨论采用非直译方案,最终还是没想到更为理想的书名。那就希望这个朴实的名字能因为书的厚度而透露出一丝神秘的吸引力吧。
蔡丹青
2024年4月,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