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春分,人生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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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巧延续《有人跳舞》,视角晃动,场景飘忽,飞来飞去。主题有所转变,由婚姻扩张至家庭生活,没有什么野心,故事淡淡平平,比辽京上一部长篇还要细水长流,《晚婚》至少还有一明一暗两个宣泄点,而这篇只是默默蓄积情感势能,在某一刻,悄然打动到你,留下一句感叹:是啊,就是如此。我喜欢这种不急不徐、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的叙事节奏。

好了,不说《白露春分》了,先谈谈辽京的另一篇小说《张口结舌》。
父亲失业多年,奶奶有退休金,需要人照顾,母子俩就凑在一起住。说是“照顾”,其实就是蹭吃蹭喝。在奶奶家,父亲霸占着遥控器,从早到晚,看什么电视永远由他决定。
随着膝关节炎的加重,奶奶的世界缩回这两间小屋,院子都不去了。从前她还看书,现在戴着老花镜也看不清了,电视里播什么她就看什么,爸爸看什么她就跟着看什么,体育节目她一点不懂。
新作《白露春分》,可以看作是这个短篇的衍生物。随着奶奶秀梅逐渐衰老,身体越来越差,养老送终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麻烦事,只能靠孙女佳月抽空照顾。三个儿子,一事无成,“下岗、下海、辞职、偷情、离婚”,对照顾秀梅之事,表面答应,实则互相推诿,虚与委蛇。最后,他们决定让没有工作、沉湎烟酒的三叔立民照顾奶奶。但是,陈立民压根不在乎秀梅,每天就是拿她的养老金买烟买酒,在电视机前坐上一天。这段情节和《张口结舌》里的几乎一致。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啊?
不能显出多愁善感,显露出无用的感情,姓陈的这一家子都看不起这种感情。他们以粗豪为乐,以冷漠为常,以多情为耻。
姓陈的这一家,从来没有深入而认真交谈的习惯。他们笑嘻嘻地隐忍,或者某一天借酒发疯,突然爆发出无限委屈,然后又是酒后乱语,没人当回事,只当笑话听,当成笑话讲。
三个女人,囿于这样的家庭之中。佳月冷静克制,佳圆满不在乎,秀梅沉默寡言,背后其实都藏着一颗敏感而易碎的心。
佳圆表面风光,是秀梅偏爱的好孙女,但其实生活很不如意,没有工作,情感方面更是一塌糊涂,和男友一起去外国留学,被pua,被非法囚禁,好不容易逃回国内,依旧被他纠缠不止。最后和不爱的男人结了婚。
佳月每周六都去照顾秀梅。当养老送终的问题被彻底摆到台面上,众多长辈推诿不休之时,她没有勇气说出那句“那我来照顾你”。男友让她狠下心,给自己放一天假,让那些长辈看看秀梅没人照顾的后果。佳月不敢。这个情节在短篇《星期六》中也出现过,“我”过着按部就班的日子,每周六去看望傻子哥哥,当女友告诉“我”说一次不去看他也没什么要紧,“我”的心一紧。
我呆住了。周六不去托养所,从来没有,我压根儿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原来可以不去看他。她的一句话,我琢磨了很久,好像某种坚固的东西忽然出现裂纹,不再是铁板一块。我迟疑着说:“那不太好吧。
而秀梅,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知道长子一事无成,知道佳圆嘴里没有实话,但她仍偏爱着他们。
秀梅最注重面子在她那里,面子的含义相当广泛,儿女的出息,对自己的孝敬,尤其是大儿子,从小聪明出众的大儿子,维护长子的面子也是她自己面子的一部分。
她也不想捅破这一层,一旦捅破了,她自己的“面子”也失掉了。每个人都过着一种虚假的生活,至亲的人,也不讲真话。
我最喜欢的人物当然是佳月。她囿于这个靠血缘关系维系着的家庭、这种按部就班的泼烦日子,难以逃离。如何解脱?只能等奶奶还有叔叔们去世之后,才能得以新生。文中有很多预叙,提前告知他们的死亡,这也展示了辽京的叙述自信。
当人的生活纠缠成一个死结,对他们来说,死亡是唯一的解法,时间带来的问题,衰老,病痛,离散,失落,最终还是交由时间解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