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九(2024.10.29)
文中至少涉及三个对话/争辩对象,康德、黑格尔、海德格,尤其是针对康德、海德格展开了曲折的澄清辨析,某种意义上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得不说德里达算是打满全场了。边饰是其中的关键词,不免让人想到框,那对于艺术而言不重要的东西(64)。拉吕埃特别提出过有关哲学决定的问题,某种意义上,当我们知性地看待问题,总脱不开框的隐喻,我们总要框住什么,并宣称这是我们思辨的对象,而其他的不是。但是,哲学总是反对边饰,力图令哲学与非哲学得到清晰无牵滞的区分(64),但这是可能的吗?经由对边饰的思索,德里达带我们走向对于守信的考察。信守,也即“忠于循环的重复而抵达尚未翻越者”(40)。对循环的思带我们进入艺术,依从反思的连接/断裂,我们开始第三批判的阅读(61)——个别的、普遍的,分别在决定型/反思性判断中得到规定。对康德而言,边饰并非组成部分,但与之接近(66),作为某种附加物,同样是外在的、多余的,一种增补(67)。然而,借着对康德的解读,德里达质疑这一点,对康德来说,边饰是“既非本质也非次要,既非本有也非不本有”的,这种怪怖要求我们重新思问边饰的内涵(73):作为一种增补,边饰一分为二,在作品和作品的缺席之间,形式性地进行分类和命名(74)然而,这似乎又带来了形式与质料的对立-相依结构(76)。在这里,更确切地说,德里达在向我们重述剩余的内涵(77),若边饰是一种作品的剩余,决不能将其视作一种,非-……,一种纯然的否定或截然的区分。相反,它作为一种作品的自我保护,“实现”的自我保护,始终对抗着不可能,对抗这自我的空缺,具体而言,这空缺是对抗周边延异的停止的不可能性(91)。德里达强调,边饰对抗这自由的能量和纯粹生产性的运作与本质空缺的运作——后两者构成表面的对立,但作为两种“限定边缘”的决定性,“是同样的(形而上学)”(91)。
第二个有趣的问题是无,纯粹的无,切割之无。在康德那里,出现在“无”目的的“合目的”性这一表述中。仿佛我们在说,没有目的性就没有美,与此同时如果目的决定这美的话,也不会有美(96)。仿佛只有一种与目的相切割,并让自身的一切趋于终端,才能变成美的,换言之,美来自一种绝对的中断,“只要这切割不是纯粹的,就算它只是虚拟地任自身延长、补充、替补,都不会有美”(97)。当然我们似乎也可以举出反对意见,有一些无目的的合目的形式不美。那似乎可以明确,只要是人工制品,有假定的意图就不美,纯粹切割,无依附的边缘才是美的(99),切割构成了美的必要条件。面对这种美,科学无话可说,因为“关于终结/目的。……关于终结的无-知恰恰并不在结尾介入,而是在中间某处,共用这场域,其目的性可提供给知识,其目的却逃逸了。这无-知的视点组织起美的场域”(100)就此而言,美总是不在场的,不属于整体,“无的痕迹就是美的本源”(101),一道笔画撕裂了用途和知识,在其中涌出了令人惊愕的美——它给出。因为残损和撕裂,它倒成-全了。“因为没有目的,它是完整的,因为从其目的切割开来,以一种纯粹的切割”“绝对地与其目的切割开来”“看上去是不完整的,但却被联结于一个完美的概念。作为不完整的,它任自己在其完美的概念下被领会。”(105)但即便如此,它的美,这种纯粹性,仍然是依附的。因而一切也便倒转过来,其中的切割并不纯粹。我们因此面对的实两个完整-不完整的结构。因为完整,所以不完整;但又因为不完整,所以完整,概念的不能填满,恰恰意味着不能夺取——“一朵美的花在这个意义上永远是绝对有罪的/可切割的、绝对被宽免的、无辜的。没有欠债。”(105)因此,确切的说,无,并不是和有相对,而是一种“目标的非表现”(112)
更进一步,在审美问题中,理想的美和美的理想的分裂,美和鉴赏之间,毋宁说理想的美和纯粹鉴赏之间,竞美和审美之间的分裂,话语主体为了提纯美,而不得不自我抽离,自我反对,禁止他人,甚至禁止自己审美,纯粹切割之无抹去了他自身,这正是哥白尼革命的要害——主体作为中心,但又不存在主体(124)人类学主义与神学主义之间的类比扭结着,作为模仿的替代品存在(131)。这个问题要求我们审视康德对于崇高/巨大的理解,巨大是什么?这不是个好问题,毋宁说“巨大不是。”(137)不是个东西,不是一种属性,不是将我们引向哪里的标识。巨大是一个简单表达,“对一切表现而言都几乎太大了”,甚至超出了在场,逃脱舞台之上,“骇人的/场外的”(139)。几乎-太,在德里达看来标志着巨大之独一的独一性,没有边缘,也没有简单的溢出,毋宁说它指的其实就是,不知道在哪切割,不知道在哪划出笔画。区分?在哪区分?(139)想象力害怕在那里迷失,我们在这种过度、多余、过多中退却。我们看到了深渊(143-144)。崇高不是无限的理念(145),而只是一种不适当,它无非想说:与之相比其余一切都是小的,换言之<无限(大)就是让事物被还原为(无限)小>(153)。对大小的评估,换言之,一种计数,永远达不到最大值(154),因为无限(大)本身不可被计数化。被(计数)领会的大小能够任意扩展,因而也不包含任何巨大,只要它能被想象力统摄在一个全体中。(158)
在第四节,可以看到喜闻乐见的大儒辩经,孝子救父环节。德里达起手抬出夏皮罗对海德格的批评,并摆出一副,咱好好看看牢海犯了哪些错误的腔调。从农鞋入手,展开分析,海德格的解读是否是离题的?是否是任意发挥?又是否未能注意到这鞋的归属到底是谁?为此德里达拉拉杂杂,从鞋到脚到袜子写了一通(?)终于归入正题:关于物之物性,有用之物的有用性。对海德格而言,有用性似乎需要被剥夺,正如对画作的思考需要脱开边饰,对有用性的剥离造就赤裸之物,赤裸之物是一种用具,但是一种脱离其用具-之-存在的用具。物之存在就在于还余留。但这余留并非在其自身本源地被规定,要在去除一切用具特性的道路上,物之物性才普遍的显现出来。(345)于是,一种经典的海德格形象得到塑造——超出沉沦,走向本真,超出流俗,走向本源。但是,本源的思考,似乎预设了,“什么是本源”(346)。这难道不又是一种二元区分吗?若是这样,则正好落入夏皮罗的批判中,当海德格将鞋的指派给农人(不是农妇的农夫),难道不已然将其许诺给一个“可确定的主体”,与自己后文所持有的反对模仿、复制、再现、适合或相似价值的言论都不相容(361)吗?难道这种真理之真理不仍然属于那种被质料/形式对偶所主导的符号-语言学吗?(368)看起来海德格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土农,把自己的意识形态投入进去,尽管他没有将之归于一个实在、外在或先于画幅的主体,他填满、占据、审查这些鞋,强制性的将之系于农民的脚裸,而画里没有任何东西明显地允许这么做。(384)但是,“也没有禁止”,德里达话锋一转,开始狠狠辩护。事实上,在以上海德格的解读中,一种边缘-主体-穿戴(成为边缘),分离-再连接的结构贯穿始终(386),既是所谓海德格对梵高的解读,也是我们对海德格的解读。但当这一过程被思维,难道我们不是已然穿越倒错之倒错,并将其撤销了吗?“思考有用性的无用之无用性,这——已然——双重的无用性在此刻只系于鞋的被分离-存在或被抛弃、解开之存在”(387)。对双重无用性(用具之无用和作品之无用)的把握本身即第三重无用性(389)在这第三重无用性中,前两种并未得到聚拢,毋宁说是标志了二者可分离的同一性,“可分离的两次,两个‘物’或两件用具,其中一件事严格意义上的用具,另一件是作品,而任何一件都不是自然的。”(389)因为<不是有三次分别进行的分离,最后一种聚拢前面两种已然发生的分离,相反,只有在最后一种分离中,前两种分离才是可能的,这也就是海德格所谓的另一开端/最后之神的真相,用德里达此处的话说,正是一种“自我交织”>在对无用性的过度思辨中,一种绝对的稀薄和无可取代的独一出现,当它“可让人对出所期待的有用性法则时。它变得超出有用性,可用来把握有用之有用性。它让人思考用具之用具存在和作品之作品存在”。(394)在这里,工具自我破损——好像可以用来……,但总是空的。这恰恰与所谓纯粹切割之无关联起来。(394)反过来看,所谓的意识形态,所谓的恋物或物化,无非是靠确认在它看来正在抹去的东西,才得以完成的。(395)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鞋的真理就不是鞋本身了,正如绘画的真理不是画作本身,但画作恰恰显现真理,而非真理藏在画中的某个不可见之处。于是,夏皮罗的全部批评都变得不切题了——他没有意识到海德格对前-本源的相信之环的追慕,而只是固守着某种主体,坚持要将作品归还其所从出的母胎(422-423)。在这一过程中,他同样的投射,同样的意识形态,同样的默认了某些东西。当然,夏皮罗也并非一无是处。作为本源的一极,“人们可能会感觉在《本源》的另一极。海德格尔向下拉。朝向大地,深渊等。不是朝向主体性的面孔。然而。然而,尽管或正因为这最大的对立,双方的话题达成了默契,开始奇特地相像,相互发送各自的意象,并在不止一点上一致。”(424)正如梵高自己允许海德格的阅读和“误解”,海德格实则也允许了夏皮罗的阅读和“误解”,毕竟,唯有借着最大的对立,我们才有幸窥见那种回环。“这刚刚出发/从出发到来”“这再次刚刚出发/从出发归来”“这刚刚再次出发/从再出发到来”(4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