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你的眼睛
班卓对人的描述和观察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这种距离让人忍不住对作者产生好奇。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什么样的眼睛?如果你遇见我,如果我们走在路上,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我听见你眼睛的声音,也看见声音背后你坐在那里的样子。 游记很难真正地参与、记录、成为当地的语言。行走匆匆无论如何都是过客,我很难以本地人的身份和心境去看当下的风景,即使再给自己洗脑也是徒劳。我和环境有无法消除的割裂。班卓的形象很神奇。她也不可能完全进入到那个陌生的环境里,进入到一个我们通过影像和文字认识的文化。她好像透明,游走在人和车马之间。她没有试图理解所有,也没有伪装成知晓一切,但她不是游客,她是生活和人的观察记录。我穿过印在纸上的文字,见到的是她见到的世界。她把它原本的模样透过自己照在纸上。 我隐约见到她投下的一层薄膜,却又在完全进入世界的一角时成为她的眼睛。 新版的书柔软。旧版选用更加浓重的颜色做封面,纸张的边角印着异域风情的花纹、图案、相片剪出来的人。旧版的书更像是“阿富汗”,一个离得很远、陌生的地方。里面排列紧密的瘦瘦的字,无一不是班卓走路时的凉鞋和鞋底路上飞扬的黄沙尘土,干燥,坚硬。新版是呜呜鸣笛的绿皮火车。附在后面的照片为想象增删补改,现实因此和站不牢脚的虚影重叠。印制上除了感慨时代的变化,也能体会从前和现在的作家和编辑的用心和仔细。 我可能在刻意避讳性别的话题。这个话题是不可能避过去的,想到这里又会拐弯去想,班卓会考虑这个问题吗?在她写的时候,她会仔细思考这里面的“性别冲突”吗? 班卓在写她作为女性受到的那些善意、虚假的善意、恶意和伤害时都是真实的。那些时刻,同为女性的警惕、担忧、害怕和信赖都同步出现在我的体内。在她见到和意识到的那些瞬间,她是从性别出发的,还是从文化出发的?这两者不可能分开思考。可我不知天高地厚地认为,或是坚持,以一种幼稚的态度,性别这样笼统模糊、纠缠不清,在敏感的时刻总不如“人”的概念来得简单平和。 女性视角是一定的。或许因为她是女性,她才能有这种柔软细腻、理性克制的文字。或许因为她是女性,故事从人出发,从每一个个体,每一个历史中鲜活存在而被感知的人,走向自然和理论。但这些都不是绝对的,我猜我们完全可以说,因为她是班卓,因为她是她,而不是她是女性、是大学老师、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读过什么书。因为她是她,所以她的文字如此。 唯一几乎没有辩驳空间的是,正是独行亚洲女性的特殊身份,将她卷入或者说她选择进入了把性别、文化、历史全部捏成一团揉在一起的锅炉。 当“我”站在文化冲突和交融的中心,他们穿过身体:“我”几乎被新的文化、“我”的文化、它们之间的相斥和侵蚀、“我”的叛离、“我”的接纳、以及“我”正在动荡变化的身份和自我吞没。 班卓走在这中,陌生的阿富汗既没有成为照本宣科无聊的说教,也不是冰冷无情的客观陈述。游记不是观光者拍照打卡精修剪辑发布的完美日记,也不会是中学老师布置作业时流水一样的薄本。陌生的阿富汗是人以不同的、我们想得到又或是想不到的方式生活在一个不远的地方。我们抬起头,看见的也许是不同的太阳和月亮。 我从未写过书评,不懂如何推荐好书给人家,要怎样才能说清道明文字的魅力和她们带给人的感觉与改变?要如何才能在热烈的告白和冷静的批判中找到平衡?我只会写一些问句,再说一些好似与书无关的话,寄希望于寥寥数语能够传达喜爱。 『这样的游荡对我来说总是种享受:只身一人,无牵无挂,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需要辨别方向,没什么在等待着我,也没有我必须到达的目的地。四周虽然都是陌生人,但他们对我这样一个从远方来的陌生人大都乐意表现出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