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白兰地好喝吗?
有幸见到过一次作家刘子超,那是在北京的一次新书发布会,其实很早就开始读他写的关于旅行的故事,最初给我的印象是,他与其他中产阶级长期生活在海外的文化人类似,应该过着一种精致的洋气的生活,审视着这个世界上的不自由不公正,然后见到本人和听到他聊旅行故事的时候,我觉得给我的感觉是差异巨大的。他的面相给人一种安静的、沉稳的、细腻的书生气质,但他旅行的过程、主动的聊天、提问的内容、待人接物的方式,都让人觉得他内心是一个极其强大的硬汉。如果把他比喻成中国的海明威,我相信有相当大比重的读者会认同这一点。
这本新书《血与蜜之地》我读了一周,只要我翻开书,就能短暂抽离出现实生活,进入刘子超游历的巴尔干地区。欧洲的火药桶,兵家必争之地,犬齿交错的民族构成,四分五裂,现代历史中最后一次围城之战,游戏《这是我的战争》。。。。各种印象涌来,给人一种纷繁复杂的感受。中国人接受的历史教育是,我们有灿烂的古代文明——近代史的屈辱——现代我们努力复兴整体看是一个上升过程,而巴尔干的近现代历史感觉恰好相反,他们开始团结富有,是东西两大阵营争取拉拢的香饽饽,鼎盛时期还举办过冬奥会,之后经历了内战分裂,经济一落千丈,民族间相互敌视,现代的年轻人只有一条出路,就是离开,去周边别的国家生存发展,整体看是一个下降的过程。如果站在一旁看这好像也没什么,但通过刘子超的文字,深入其中,听听当地人自己的讲述,见证那些残酷血腥的过往,以及无法忘却的悲痛,搭配书中他拍摄的很多全彩照片,会有一种非常疏离的感觉,明明是风景秀丽的欧洲感觉,表象之下却承载了太多的伤痛以及灰暗的未来。
其实我不太想复述一遍书中的内容,但我想分享一下自己的感受,前阵子看电视,偶然在央视频道看到了朱迅和刘子超做的节目《作家笔尖的江河日月》他们俩在去新疆的路上一起欣赏美景、一起露营一起骑马,一起聊他的作品,有一句话我印象深刻,他说他一般不会在旅行的途中动笔创作,他只是记下一些关键词,然后带回国,回国之后也不马上动笔,而是让这段旅行的记忆慢慢沉淀,有一些内容自然就忘了,而那些久久不能忘却的深刻记忆和情绪就会浮上来,旅行对他来讲是一个往进吸收的过程,而写作是一个往外吐露的过程。。。
我觉得这就很独特,一般作家可能带着创作的任务,在旅行过程里害怕忘记哪怕一个细节,而刘子超显得更加坦然和自然,回归了旅行的本真,旅行就是投入于全身心的体验,但这并不意味着随意,仔细阅读这本《血与蜜之地》就能发现他为旅行所积累的知识有多么广,一些细节就能看出来,比如,他在一个街头小巷子里遇到了当地几个黑人,他们是黑帮成员,他说自己不是来买违禁品的,只是喜欢你们播放的音乐,说你们听的是费拉库蒂的音乐吧,头目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没错,刘子超说他也喜欢非洲节拍乐,简单几句,就说到点子上,瞬间拉近距离,于是聊天顺利展开。。。这时候又走过来一个亚洲人,阿富汗人“一个身材魁梧的亚洲男人向我们走来,手里捏着一罐啤酒”刘子超看了他一眼,就问那人“你是哈扎拉人吧?”对方也惊了,问他怎么知道的?“ 在阿富汗,哈扎拉人通常具有蒙古人的特征。有一种观点认为,他们可能是成吉思汗及其后人西征时期留下来的蒙古士兵的后裔。作为阿富汗的少数民族,他们长期遭受普什图人的歧视,很多人因此成了难民,流散在世界各地。”于是又成功展开了与这位外来务工的尼泊尔人的交谈。。。之后他还参加了当地一场诗歌沙龙,因为是临时起意,他毫无准备,但还是在会上表达了对他们国家的两位诗人的喜爱之情,这俩诗人可能国人都没听说过。。。
刘子超就是有这种能力,或者说有这种积淀,可能多数人认为,旅行作者就是应该怀揣着懵懂的未知踏上旅途的,未知才能看什么都新鲜。。。但显然刘子超是已经具备了深厚基础,对各个民族国家都有兴趣都有了解,才能通过简单的观察就一针见血切入关键,迅速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因这基础,他近乎以当地人的认知在与当地人交流,又因他外来者和作家的身份,让遇到他的人迫切想要把个人观点吐露给他,也许他们会希望,有朝一日刘子超可以带着这些信息传递到大洋彼岸更远的地方把。所以每一位他偶遇的人,话匣子自然就打开了。
这种积淀和他从事记者的背景和作家的素养有很大关系,他从来不是属于那种“说走就走”的即兴旅行家,他曾说,为了之前一次中亚旅行,他提前阅读了中亚方面50-60本书,并且去北京一个机构学习过2个月的俄语,这些他所做的提前功课,让他在旅途中不像一个茫然的老外,更像一个对当地人非常了解的老朋友。你会发现,他一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大多都愿意陪他逛一逛,有个姑娘甚至需要往返将近4个小时的路程也愿意带他在城里转一转聊一聊。读刘子超的书常常会感觉,希望这本书不要完结,希望他把旅行的故事继续写下去,他代替了读者去感悟当地人的生活。
他在书中很少定义什么,这和那些踌躇满志的新锐作家不同,他从来不“夹带私货”“指桑骂槐”,他不需要借助外国人的采访来映射出什么苦大仇深的政治或意识形态问题,他更多的是通过真诚和放松的氛围,让当地人自己讲述自己的过往和看法,你会感慨,这样的文字有非常非常大的穿透力和新鲜感,不同国家民族人们的想法就足够新鲜,从不同角度去看待历史和现实,每个人的理解差异居然如此的巨大,而在巨大差异背后,却是令人感动的跨越种族国境的人性和人情。
比如有一段,当他和一位青年聊天,对方表达出对于生活现状无望的消极态度时,刘子超作为一个中国人习焉不察地安慰对方说:“只要你努力,也许过几年你也可以成为成功的企业家。。。”这种鼓励人的话,在我们中国这种拥有强大社会活力和更多机遇的国家里讲出来,大家都不会感觉劝人积极努力有什么问题,但那个青年却深吸了一口气说“这就是咱国之间的差异。你从中国来一开口就是如何成就一番大事业,你在一个和平的环境中长大,你的成长经验告诉你,只要持之以恒的努力,就能取得成功。但我在巴尔干长大,在一个四分五裂的城市,一个分崩离析的国家,我对未来从没有过多乐观的幻想,对我来说,每个月赚几百块,就已经满足了。”这段话让刘子超也沉默了。确实如此,境遇不同但谁都能看透一些问题的根源,只是无力改变,有时候我们总强调个人的奋斗,在大环境中,人有时候只能随波逐流,一种无奈。
另一段对话:
阿德南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你看,那些月入五百欧的人关心民族主义,月入一千欧的人想着买新车,月入两千欧的人悠闲地谈论天气。问题的根源在于经济,只要经济稳定,一切都不成问题。国想铁托时代,波黑并没有那么严重的民族矛盾。”
恰好最近我与朋友展开过类似的对话,讨论某主义最近持续被热议,朋友深陷其中,站队为一方呐喊,而我说,你没发现这些XX主义是从疫情之后才突然火起来的么,为什么之前没有热度呢?经济就像海平面,涨潮的时候淹没一切礁石沟壑,高高低低的在海水覆盖之下看上去都是一个平面,经济不好的时候,潮水落下去,露出了海底的参差不齐,于是,矛盾凸显。当大家有办法快速扭转局面的时候,尚且努力去争取,当发现所有办法都无济于事的时候,零和博弈的心态就占据了上风,于是某些主义就火了起来,人们开始讨论公不公平,讨论谁多谁少,开始相互仇视,相互攻击,做困兽之斗。。。这世界上很多问题,说到底,都是经济的问题。偶然在书中发现遥远国度的人有着同样共识,这感觉真是很奇妙。
他在旅途中偶遇的每一位新朋友都可以开启一段很有深意的交谈,这种深入的沟通,坦诚的吐露,是普通的旅行中看不到的,可能一般人去外国旅行主要是感受表面的差异,能提出的问题基本都是,你们吃什么玩什么干什么等等,浅显的问题,谈话最终也会变成你好我好大家好咱们都是好朋友的相互恭维。。。而刘子超可以直击内心,引导对方聊出人在生存中深层次的问题,读刘子超的书会让人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他就像一个磁铁,一路吸引出当地人内心憋了很久的那些话。
最后我想说的就是,为什么刘子超的旅行文学一直能得到广泛的喜爱。包括我自己,我收藏了他前面三本书,我觉得他以后出书我也一定会继续阅读收藏。我想起有次听谁说过,说刘子超的旅行不想咱们想象中那种一个人背包客苦哈哈的穷游,反而给人一种清新文艺的感觉。确实是这样,在阅读中你会发现,他好像一直非常注重旅途中的享受,逢咖啡馆、酒吧必进,《血与蜜之地》这本书中,常常就是他进入一家酒吧,点一瓶红酒,酒喝上了,自然与周围人开始了攀谈,当然,当地人也非常好客,会请他喝李子白兰地喝啤酒,有时候喝多了难受,他还会告诫自己,去新地点了一定不能再喝了,哈哈哈,真的,这种才叫松弛感吧。一个人游荡在异国他乡,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谨慎,反而可以一直保持这种放松的状态,让自己和周围人可以舒服地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出了深意。可能读者们读他的书,其实享受的,是沉浸在他的这种旅行状态中吧,行走着,并文艺着,挺好。
最后我也有个问题,因为我也爱喝酒,弄得我也挺好奇,这李子白兰地好不好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