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微尘中悉见诸世界

从个案中解读熟悉的历史,犹如从细碎的镜片里观照完整的影像,亦所谓“于一微尘中,悉见诸世界”。
不妨拈出几则书中的故事,也算是越界与想象的衍义。
1961年,巴黎,大江健三郎在游行队伍中,遇见了萨特,并在次日作了采访。让大江失望的是,萨特并没有谈论文学,展示的是一个反抗强权的斗士姿态。萨特承认,在饥饿垂死的孩子面前,《恶心》一类的作品是无能为力的,但接着就有人反驳说,文学只是个人拯救的尝试,这一点希望能够得到饥饿垂死的孩子的谅解。大江说自己依违于两者之间,但事实证明还是偏向于萨特一边,其后的写作也发生了明显转变。
1990年,汉城,大江采访老朋友韩国诗人金芝河,谈话的题目是:世界记得广岛吗?金芝河说,这个题目本身就不对,应该说“世界记着南京大屠杀的三十万人吗?”“记着战争中牺牲的一千万亚洲人吗?”大江端正地坐在金芝河面前,认真地接受了他的批判。
“一只蝴蝶飞过鞑靼海峡去”,这是日本诗人安西冬卫的一首短诗,虽是短短的一行,关于它的赞叹之词却连篇累牍。王中忱发问:为什么一定要是鞑靼海峡?了解海峡被发现和命名的历史该是关键所在,并引证日人的话说:“这就是满洲、蒙古,以日本为指导者的东亚民族的复兴,未来的崭新的历史,已在鞑靼故地写下了第一页。”以此理解了蝴蝶与鞑靼海峡所隐含的殖民政治意义。
在《文化苦旅》中,余秋雨把日本作家二叶亭四迷当做真正的文人加以大篇幅抒情的追忆。然而在王中忱越界与想象的视角中,二叶亭的真实面目浮出了水面。他“埋骨中国”的夙愿,非关亲华,而关乎帝国之梦。所谓“胯裆政策”的构想,就是他提议的设置“国民抵抗线”与俄争夺“满蒙”及西伯利亚的高招。日俄战争后,二叶亭走在大连街头,“行人皆我同胞,店头招牌皆我日本方形文字,在宽阔的大道上阔步行进,我的喜悦之情无法按捺”,活脱脱一个殖民地主人的神态。
王中忱由此针砭了这样的幻想:“仿佛只要是文人,就天然和军人、政治家有清浊之别,如果是现实主义的文学家,那就更天然会是反动军人、政治家的审视者和批判者,天然会是不幸女性的同情者。”——说得多好啊,于一微尘中,悉见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