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素周期表》读书笔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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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元素周期表》是莱维风格最强烈的关于二战经历的小说。作家具备同时具备化学家和作家两个灵魂,用二十一种元素截然不同的特性,在化学世界、生活世界和词源学之间建立了微妙的隐喻和类比。在莱维的文学世界里,只有通过非生命的物质,我们才能理解生命。《元素周期表》也和莱维其他直接反思奥斯维辛罪恶的作品截然不同——莱维用惰性气体“氩”来隐喻他成长的犹太社区和皮埃蒙特地区其他族裔之间的隔膜;用“汞”这种不稳定、易挥发的的气体来指代当时服膺于希特勒的意大利知识分子;而用元素“锌”惰性、必须需要杂质才能进行化学反应的特性来有力讽刺了当时希特勒鼓吹的“犹太人是一种必须要祛除的杂质”的言说。
金
· 朵拉河的河底有金子,在沙中,不是到处都有,而是在一些河段。河水把金子从山上冲下到处乱堆,有些地方有,有些地方没有。
· 朵拉河在近处默默地流过,它塞满融冰的子宫带着金子。我嫉妒那来历暧昧的同伴,他马上可回到他那朝不保夕但极其自由的生活,重拾他那涓涓细流、永不止歇的金子,以及绵延不尽的日子。
铈
· 我已在实验室试了几回,曾偷过几百克的脂肪酸,是辛苦地氧化很多石蜡而得来的。我吃了一半,它真减少了饥饿感,但味道可真恶劣,所以我放弃去卖另外一半的念头。
· 我想既然甘油是肥油分解的产物,它一定能提供卡路里,就强迫自己吞甘油。也许的确有卡路里吧,但副作用非常不愉快。
· 在一个架子上有个神秘的瓶子,里面有大约二十根又灰又硬、没味道的棒子,上面没有标签。这些棒子用小刀切不开。拿小刀刮一刮时看到一些黄火花。此时鉴定就不难了,这是铁铈。
· 铈属于那模棱两可、异端的稀土族,它的名字不是要纪念它的发现者,而是为庆祝小行星色列斯,因这金属和这行星同在公元一八〇一年发现。
铬
· 布罗尼负责合成漆部门,继承了个以铬为基底的防锈油漆配方,里面有项荒唐的成分:氯化铵——炼金术士的铵盐,这东西只会腐蚀,并不防锈。
· 在有些状况下,一些油漆会变成固体,黏度像肝或肺,就只得丢掉。那些油漆是战时到停战期间制造的,含有碱性的铬酸盐和烷基树脂。也许是铬酸盐碱性太强,或是因为树脂太酸了;这正是“肝化”的条件。
· 对我们有机化学家和高分子化学家而言,“无机化学”是远方的失乐园。对那病态漆,必须中和氧化铅所产生的碱性。但很多酸有刺激性,我想到用氯化铵。它可以稳定地和氧化铅结合变成氯化铅,然后放出氨气。小量试验看来有希望。
硫
· 硫化双烯可得小心处理。他关掉火,停掉搅拌机,打开栓子,戴上防毒面具。B41已被称好装在三个纸盒里,他小心倒进去。虽有面具,也许有些漏缝吧,他立刻闻到那肮脏、恶劣的臭味。他想到神父也许是对的,地狱有硫磺味。
钛
· 柜子如此干净,如此洁白,几乎不能不摸它。玛丽亚过去柜子那里,但男人注意到了,说:“不要摸,一定不要。”玛丽亚想想,再问:“为什么这么白?”男人也想了一会儿,好像这问题很难,然后用深沉的声音回答:“因为这是钛。”
砷
· 我把一点糖溶在水里,它是混浊的。我称了一克的糖放到白金坩埚里,在火上加热。先是一阵有家庭小孩味的焦糖,但接着火焰变成蓝灰色,气味也不一样,是金属的、无机的气味。过滤它,酸化它,从气体发生器让硫化氢通过溶液。我们得到黄色的硫化砷沉淀。这里面有很毒的砒素。
· 我们是在一搪瓷盘里熔化硫酸和苏打,以得到硫酸氢钠,然后在咖啡磨石机里磨固化的硫酸氢钠,再把它和酒石酸混合共热到二百五十摄氏度,后者脱水成丙酮酸然后蒸馏而出。
氮
· 阿脲不是一种常见、有名的化合物,我以前的化学课本大概不会花超过五行字的篇幅描述它,那时我只模糊地记得它是由尿素做出来的,和尿酸有关。
· 化学和建筑一样,是“美”的架构——对称、简单,也是最坚固的。“美”意指“可欲的”。
· 当氮在人体内的功能结束后就排出去,但它仍是氮,无菌无害。我们哺乳类通常获得水并没问题,而且已学会把氮变成尿素分子,它可以溶在水里然后排出体外。对其他动物,水就宝贵得多,于是它们聪明地想出办法把氮变成尿酸——它不能溶于水,然后以固体排出,就不必以水做介质。
锡
· 锡可以制成氯化亚锡,卖给做镜子的。因为锡和铁结亲,变成温和的锡器,使铁失掉坏金属的暴烈的性格;锡可和铜形成青铜合金——非常耐久;锡像有机化学物容易在低温熔化。
· 我们就这样把锡溶在盐酸,再浓缩、冷却结晶成氯化亚锡。它是小片、漂亮、无色透明的晶体。因为结晶很慢,要用很多容器,而盐酸会腐蚀所有金属,容器一定得是玻璃或陶瓷。
· 氯化亚锡盐本身无味,但和皮肤起反应,也许会还原蛋白质中的双硫键,留下的金属臭味。如你稍微热它一下,它就失去结晶水,变成不透明的白粉。
· 氯化亚锡是活泼的还原剂,抓到机会就想丢掉它身上的两个电子。有时有灾难性的效果,只要滴两滴这玩意的浓缩液到裤管上,裤子就穿孔了。
铀
· 我们从没见过铀,书上说它是银白色,可以用来做炸弹,一小块不会永久发热。也许像房子那么大一块才热得起来。
· 我用锯子锯下一块,放在本生灯的火焰里。不平常的事发生了,一条褐色火焰升起,盘成螺旋状。长期因停滞而萎缩的分析化学家反应这时苏醒了,一种怀旧的心情升起。我找到一个陶杯,加满水,把它拿在冒烟的火焰上,杯底我看到熟悉的褐色沉积物。加一滴硝酸银到沉积物上形成蓝黑色,使我确定这金属是镉。
银
· 我觉得很无辜,我已遵守所有规定,从不松弛。我上面和下面的人也都觉得自己无辜,那些检查原料的、制备检验溴化银乳液的、包装的,都觉得无辜。我觉得自己无辜,其实不然;照定义,我有罪,因为作为部门主管,我得负责。有损就有罪,有罪就有罪人。这完全像原罪,你什么也没做,但你有罪,而且得罚。
钒
· 我们制漆业对氧最有兴趣的一点,是它可以和某种油的小分子产生反应,将它们联系起来,变成坚实的固体。亚麻子油就是这样风干变硬的。
· 他们实验室的几个老头儿发现这些问题货品中,加了千分之一的萘化钒——直到那时,从没听说油漆行业有用到这种添加剂。
· 我只问他是否接受我书中或明或暗的裁判?是否觉得法本公司主动使用集中营的奴工?在离集中营只有七公里的橡胶厂,他是否知道奥斯维辛每天吞没上万条生命的特别设施?
碳
· 这不是一本讨论化学的书,而是一本微观历史,是行业志,记载胜利、失败和痛苦。是一个事业快走到终点的人所想讲的故事。
· 碳和三个氧原子及一个钙原子结合成石灰岩形式,已在地下躺了几亿年。碳被一直烤到和钙分离。钙仍与大地为伍。碳原子仍和它之前三个氧伴侣中的两个连接着,从烟囱飘到空中。
· 碳是很特别的元素,它是唯一一个元素,可以不用消耗太多和自己结合形成稳定的长链子分子——地球上的生命就是需要这些长链。因此碳是生命的基本元素。
· 我们的碳原子进入叶子,和一些氧、氮原子进行了无数次无效的碰撞。它附上一巨大复杂的分子而被活化了,同时那大分子从天上收到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一束耀眼的阳光。刹那间如虫被蛛网捕捉,它和氧同伴分家,和氢及磷结合,最后嵌进一个生命之链,是长是短并不重要。这一切都在常温常压之下迅速、安静、不费力地进行。
· 碳以气体形式存在的二氧化碳,这生命的原料、滋养之库、血肉之最终归宿,它根本不是空气的主要成分,只是一种少得可笑的“杂质”,比人们都注意不到的氩还少三十倍。它在空气中只占万分之三。
· 六边环再见,血液奔流,几分钟葡萄糖就被带到大腿的肌肉现场,在此它被肢解成两个乳酸分子——这是疲乏的预兆:只有在几分钟后,急喘的肺才提供进来足够的氧,将两个乳酸分子安静地氧化。结果,一个新的二氧化碳分子回到大气,而太阳能量经过藤根,由化学能成为机械能,然后散逸成热能,温暖了跑者的血管和空气。
· 除动植物界以外,存量的碳是在煤矿中,但这也是遥远过去的光合作用的遗产。碳变为生命体,太阳能变为化学能,都靠光合作用。
参考文献
莱维,《元素周期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