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之下

出于对名字的好奇同时看了《流星蝴蝶剑》和《天涯明月刀》,后者好太多了。
在古龙的众多作品中,《天刀》的剧情我并不是很喜欢,但主角傅红雪却令很多人印象深刻。在古龙的笔下,有很多种大侠,有人出身世家,有人帅气风流,有人朋友满天下。
傅红雪一个也不是。
他固然名满天下,但他冷漠、孤独,还是个瘸子,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没有朋友”。但就是这样一个不把任何人当做朋友的人,会保护和自己无关的卓玉贞母子,会为了明月心和燕南飞的死痛苦不已。他在杀手的脸上划出伤疤,只是为了他不再伤人,却不肯杀死他。他两次放走萧四无,因为相信他有向善之心。
当他在寺庙中看着房屋倒塌,危险逼近的那一刻,他想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妓女,感同身受地去理解她的遭遇,为了她的不幸而感怀。
傅红雪的冷漠是他的生活与职业早就的,这种冷硬只是因为他极少受到关怀,却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文中曾有两个人戴过面具:明月心和燕南飞,这或许暗示了二人身份上的伪装,当作为公子羽的燕南飞和傅红雪见面时,傅红雪希望能一睹真容,此时他和卓夫人有一段对话:
傅红雪冷冷道:“想不到公子羽竟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卓夫人道:“你又错了。”
傅红雪冷笑。
卓夫人道:“你现在看见的,就是公子羽的真面目。”
傅红雪道:“我看见的只不过是个面具。”
卓夫人道:“我脸上难道没有戴面具?难道你一生下来就是这种冷冷冰冰连一点血色都没有的样子?难道这不是你的真面目?”
卓夫人和燕南飞戴的是有形的面具,而傅红雪的面具却是无形的。
他的冷漠是他自保的面具,而面具之下则是一颗柔软的内心,他是杀手,也曾杀死许多人,但傅红雪和刽子手不同的是,他的心中充满了对人性的希望和对和人命的尊重。这一点人性的光辉使他虽然陷入人生的绝境,却依旧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公子羽说只有傅红雪才能杀死傅红雪,这话没错,但傅红雪永远不会杀死自己。
表面上看,公子羽的力量远比傅红雪强大,但他和苗天王一样,都存在缺陷:苗天王的缺陷在生理上,公子羽的缺陷在心理。
公子羽虽然很强大,但他的强大却连自己都感到恐惧:恐惧这一切不能永远延续,所以他和苗天王一样,要培养出一个最厉害的公子羽代表自己的形象,让这个符号永远存在于江湖之中。他和苗天王实际上都是弱小的,他们永远躲在别人后面,一个通过高跷伪装自己,一个用高手来掩饰自己,但这些伪装都无法改变他们的本质。
苗天王还是个侏儒,公子羽还是个对生活失去兴趣,年纪轻轻就垂垂老矣的老头,而苗天王至少还能对傅红雪出手,可公子羽却连动手也不敢。他们营造出的强大只是假象。
傅红雪作为一个生理残疾的高手,其强大不止在武力,他坚强的心志以及无法磨灭的善良本质才是真正令他不败的原因。
文中最令我惊艳的是当傅红雪问明月心谁是真正的公子羽时,明月心让他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公子羽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只是一个符号,他可以是燕南飞,可以是傅红雪,甚至可能是你是我,但傅红雪选择拒绝。
正如傅红雪永远不会杀死自己,他也永远不会成为公子羽。
《天刀》的整体风格比《流星》更为明朗,却又多了几分妖艳的美丽,似乎有一股杀气贯穿始终,其中最为突出的是这段:
刀光一闪,头颅落地。
鲜血雾一般弥漫在昏黄的灯光下。灯光红了,人的脸却青了。
那大汉全身的血液都似已冻结,连呼吸都似已停顿。
他也用刀,他也杀人,可是现在他看见了傅红雪这一刀,才知道自己用的根本不能算是刀。
他甚至觉得自己以前根本就不能算杀过人。灯光又昏黄!
他抬起头,忽然发觉傅红雪已不在灯光下。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仍是一片黑暗。
白亮的刀, 血红的雾,昏黄的灯,铁青的脸, 黑色的夜。
一串简单的色彩犹如速写,短短几句话之间就勾勒出一段流动的画面,这也正是古龙的魅力所在。